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旌流] 前事

萧平旌×飞流

   

          
飞流最喜欢小阳春。

时维十月,恰逢暑秋交际,山中景未枯叶未败,桂花初开,琅琊阁主也云游未归。偌大个琅琊山,飞流草木结露时出门,晚上夜色已沉时方归。

阁主云游前大老远地把黎纲从江左盟请过来照看飞流,此时也颇显有心无力。黎纲数次半威胁地警告说要写信给蔺晨让他回来,鸽子还没飞出门,就被飞流捉回来藏着了。时日一长,阁内鸽子所剩无几,发急信时甚至要早早备好点心去求飞流舍一只出来。

飞流大部分时间都在山里打转,帮晏大夫采草药,从这个崖飞到那个峰,轻功愈发出神入化。若不是志不在此,晏大夫甚至想收飞流为徒,授其医术。偶尔飞流也去山下不远的城中玩儿一会,用碎银买几个小玩意儿,放在床底木匣子里。

他买东西从来视缘而定,有次不知从哪儿抱了等身木雕回来,木材上等,阁中众人称奇,问此物来处,飞流只言“白胡子”。后来才得知是山下一隐居道人,偶见飞流便喜其灵性,赠了这一珍雕给他。道人不喜钱财俗物,只道是有缘物送予有缘人,不必斤斤计较。

   

  

方时萧景琰已登基数余年,政通人和,气象一新。然而萧景琰对往事却依旧挂念于心,常写信远寄琅琊山慰问旧友。信中次次提及飞流。

当年沙场征伐至亲离世给飞流留下了极大的创伤,即使在宫殿里萧景琰亲找名医前来医治,也仅医好了皮肉外伤。最后是被蔺晨带去琅琊阁耗费数年调理,方才恢复如初。

黎纲看信时飞流正在旁边看候火煮茶,信末萧景琰问飞流山中气象如何是否住惯,黎纲原话念给了飞流听。飞流想了一会儿,没答话。只是在黎纲写完回信时,从瓷瓶里折了一只桂花,与信纸一同放了信封内。

     

黎纲写了两封信,一封寄回金陵,一封寄给蔺晨。没过几天,蔺晨就回来了。两人虚情假意地互相问候一番,一个说着“连飞流都看不住”,一个说着“这可是江左盟卖给你的人情”,然后蔺晨施施然坐在室内,目送黎纲返回江左盟。

飞流闷闷不乐,蔺晨心情大好,威逼利诱着让飞流晚上去山脚处的桂花树地下挖坛酒回来。

并且说一手交酒,一手交礼物。那可是仙山上一个稀罕玩意儿,飞流肯定喜欢。

   

   

    

而这回,飞流不仅抱了坛酒,还拎了个人回来。蔺晨吃了一惊,摸了摸那人脉象,还尚有生机,便施施然坐回原处斟酒自得。

“救人。”飞流望了望躺在侧榻上的人,蓝锦滚银边的袍子上沾满了血污,头发束带都散开了,松松挂着,脸上也沾了血。这让他想起了沙场之事,心里冰凉,去找蔺晨让他出手相助。

“他这不还活着吗。”蔺晨把酒盏往桌上一放,看飞流无比焦灼,才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侧榻旁,吩咐飞流,“去打盆热水,再拿一块干净帕子。”

话音未落,飞流就急急忙忙跑出去了,木门哐当一声关上,惊走了檐上几只喜鹊。

“就这点儿喜气,还给吓跑了。”蔺晨摇摇头,坐下把脉。

   

飞流端着的水正氤氲热气,里面浸着帕子。蔺晨写好了药方,吹了吹墨迹,起身欲走。飞流把盆往架子上一搁,拦住蔺晨,问:“去哪?”

蔺晨看着榻上之人,又看向飞流,恨铁不成钢地晃了晃手里的纸笺,然后一指那盆水:“我去抓药,你用帕子把他擦干净,看他都脏成什么样了。”

“……哦。”飞流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那人飞流是在桂花树前的路上捡到的,看起来已经昏迷在那儿许久了。身边散落着一些粗制劣造的兵器,像是遭遇土匪,经历了一场恶战。

沾湿的帕子洗净了他的脸,是一个清俊的少年模样。飞流因为自身体质特殊,容貌难改,看起来竟比那人更显年少。

飞流把他扶着平躺在榻上,那微弱的呼吸却突然急促起来,手一抓便扯住了飞流的衣袖,便紧紧不放了。

甩开也不是,继续抓着也不是。正值此刻,蔺晨带着选好的药材和小锅推门进来了。看见这一幕先是“哟”了一声,紧接着就更为惊讶地说:“这不是那小子吗?我还没找,数年未见,竟亲自撞上门了,巧,当真是巧。”

飞流疑惑不解,他从未见过这个人。

“你确实没见过。”蔺晨把药材磨碎放进煎锅里,说:“当时这小子上琅琊阁学艺的时候,你还在金陵。数年如白驹过隙,现在都这么大了。”

“哦。”飞流并不是很感兴趣蔺晨的故事,顺势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少年,衣袖仍被牢牢地抓着。

煮开的药材弥漫出苦涩的气味,飞流早已习惯这个味道,只是把视线转到锅上时,却感觉像被这带着湿气的苦熏到了眼睛,眼圈都酸胀发红。

蔺晨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们之间的渊源。萧家二公子,萧庭生的次子,萧庭生你应当记得,当时你还教过他轻功。夏天的时候一起爬树摘柿子,蒙挚在下面吼了一声,把你俩吓得差点儿摔下来。唉这时间过得可真的快,转眼就又是一年秋了。

把药材都加进去后,蔺晨拍了拍手,嘱咐飞流两个时辰就煮好了,放凉后让榻上之人服下。

“萧平旌。”出门时蔺晨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飞流说:“按辈分算,他还得叫你一声小叔叔呢。”

小叔叔。飞流只听进了这句话。

  

  

   

说萧平旌时运不济,也是真不济。

他大哥萧平章又领命去边疆平乱,而他也正鲜衣怒马血气方刚,一心想跟着大哥沙场征战,没成想怀揣着的小心思却被父王数次驳回。少年最易意难平,一气之下牵了匹马就负剑独自下了江南。

去江南必经琅琊山,萧平旌小时候曾在这里学艺,因此打算先上山拜访叙旧再继续前行。没成想刚拴好马,就遭一伙盗匪袭击,只因他穿着打扮就像富贵人家公子,平白受人觊觎。

萧平旌的武功不错,但一剑难敌四手,背后被人砍了一刀,破了重围之后体力不支昏倒在地。昏昏沉沉里感到被人救起,他闻到那人身上桂花香气。

等再度睁开眼时,眼前却是个极其好看的少年人,看起来与他年龄相仿,正睡在一旁。萧平旌环顾四周,刚想坐起来,发觉手中攥着少年人的袖子,连忙松手。这一动作惊醒了对方,眼睫颤了颤,有点儿睡意朦胧地爬起来,揉了揉眼睛。

那若有若无的桂花香让萧平旌认出了这就是昨晚救他之人。连忙施礼:“多谢少侠昨日相救。”

少年人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撇嘴,纠正:“小叔叔。”

“……什么?”萧平旌怔了一下。

“不是少侠,”少年人顿了顿,“是小叔叔。”

谁?萧平旌没反应过来,我是他的小叔叔,还是他是我的小叔叔?

开什么玩笑。

   

  

  

等到蔺晨来看望时,萧平旌才得知这里就是琅琊阁,救他的少年人正是数次听身边人提起的飞流。

他们说话时,飞流就趴在一旁用木杵碾桂花,弄成泥后打算让厨房帮忙做桂花糕吃。

在言谈间,飞流捕捉到了一些信息,突兀地打断叙旧,问了一句话:“萧家?”

蔺晨最先反应过来,走过去敲了下飞流的脑袋:“昨夜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飞流捂着脑袋,坐的离他远了些。小声嘟囔了句:“不喜欢。”

他不喜欢萧家。也不喜欢金陵。就像他无比厌恶朝廷宫宇一样。原因不言而明。对萧景琰的态度,也是近几年慢慢转变的。

  

“回去。”飞流放下木杵,对萧平旌说。

萧平旌愣了愣,不确定地问:“回……回哪儿?”

飞流又重复了一遍:“回去。”

推门就走了。

蔺晨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他早就好了,没想到还是一样。你且安心住着。”

   

  

   

自从知道自己救回的那人是金陵萧家出身,飞流就再也没有去看望过。虽然他对萧平旌有初识的一点好感,但横亘在心里的刺总是拦着他的脚步。烦闷不已。

萧平旌养了四天伤就痊愈了,开始跟着飞流满山乱转。秋日琅琊山景色好,万籁生山,一星带水,极为赏心悦目。然而无奈跟随的人却一直想把他甩开,没成想萧平旌轻功不亚于他,最后也无可奈何让他跟着,只是一靠近五步之内,便会停下脚步回头警告:“远点。”

飞流折花,他也折花。飞流采药,他也采药。飞流去捞河鲤,他也跟着,急湍的河水把裤脚都打湿了,石上淤泥和青苔湿滑,萧平旌脚下不稳跌在水里,飞流也不回头。只是后来走的路,都是缓水平石。

蔺晨回来后飞流的空闲时间就没那么多了,他这几天帮蔺晨整理古籍,闷在房间里好几天都没有出来。桂花也谢了。

萧平旌下山去买酒楼里新做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回来,用油纸包着,揣在怀里,生怕凉了。跑得满头大汗,去书阁带给飞流吃。

第二天是白糖糕。第三天是杏仁酥。

第四天,当他把如意糕放到飞流面前时,飞流打开油纸包,拿出了一块,想了想,递给萧平旌。

萧平旌不知其意,以为他不爱吃,犹疑地问:“不喜欢?”

飞流垂下眼睫,把如意糕放到萧平旌手里,然后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

“你也吃。”他含含糊糊地说。

嘴里尽是糯米与芝麻的软甜感。

小叔叔也不是很难哄。萧平旌心想。

   

   

   

他们在山里找一株珍贵的药草,听说一年山中只有三株。以往是飞流一个人找,如今变成了他和萧平旌。

为了快一点找完,得分开行动。在竹林里,萧平旌和飞流商量好了路线,临走又不放心,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铃铛,放在飞流手心里。

“如果要找我,就摇一摇这个铃铛。”萧平旌说。

飞流试着摇了摇,清脆的铃铛声在竹林里响起。

“无论在哪,我都听得见。”

   

  

   

后来这小铃铛成了飞流的心爱之物,摇铃所代表的含义也不一而足。

“去山下?”“……”

“桃花涧?”“……”

“清溪?”铃铛摇动。

萧平旌知道,这是飞流答应了的意思。

这个方式在飞流仍不是特别想跟他说话的前提下倒是方便很多。

“我用了许多年才抹除了他对萧家的偏见。”蔺晨安慰,“总不能几天时间就让他喜欢上萧家吧。”

不喜欢萧家,喜欢我也可以啊。萧平旌曾经哪有如此真心诚意对过一人。

   

  

  

萧二公子离家出走之事终于彻底败露,萧庭生的急信不远千里来到琅琊阁,请求琅琊阁帮忙找寻萧平旌的下落。

这段时间让萧平旌心静了许多,那一腔热血也逐渐冷却,继续叨扰也不是办法,于是找蔺晨商量归程。

“你确实该回去了,”蔺晨说,“我可以暂且帮你瞒着,就提我早就约你来琅琊山小聚,你走的匆忙忘记告知家人知晓,而我又强留你小住数日,你碍于盛情才应了下来。过会儿我写封信,你一并带了去。”

“多谢。”萧平旌感激不尽,起身行礼,“我明日便启程。”

“哎,且慢。”蔺晨挥挥手,“此地距金陵遥远,这路上耽搁,你还未回府,你爹的差从就到了。不如后日叫飞流送你回去,他知道几条近路,快一些。”

萧平旌答应,又再三感谢,方退出房内。他前脚刚走,飞流就从檐上跳进房间,对蔺晨说:“不走。”

“留不住的。”蔺晨想揉揉飞流的头发,被飞流躲开,只好收回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他是萧家二公子,以后必定跟随长兄统领长林军,本不属江湖,又何苦强留。”

飞流的眼神黯了下来,很轻地、失望地重复了一句:“不走。”

   

  

  

萧平旌终究是要走的。飞流起了个大早,给萧平旌装了满满一包袱的东西,还带了一包点心,沉甸甸的。

临走时,牵了两匹好马出来,一人一匹。飞流知道近路,可以省许多脚程。一路平安顺遂。

到达萧府时已入夜,打更的人也刚刚打着哈欠回房。飞流带着萧平旌从后墙跳入,直达卧房。萧平旌还未来得及请他入室,就被一个小厮发现了。

“您回来了?”小厮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定站在那里的正是萧平旌本人,大喜:“老爷和夫人还未就寝,小的这就去禀报。”

说罢飞也似地跑了。

萧平旌回头,发现身后的飞流早已不见,大概在小厮发现之前就趁着夜色离开了。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不甘心地对着夜色问了一句:“我们是否还会相见?”

空寂的院子里,话音落下之时,只余了风吹叶子的声响。

萧平旌闭了闭眼,飞流在小阳春总爱和桂花打交道,身上带着清甜的桂花香,此时院中香气未散,就仿佛飞流仍在身边。

他转身,打开自己卧房的门闩,在推门的那一刹那,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细微的摇铃声。

   

  

  

自是有相逢。

  

  

     

 

   

-FIN

总算把想写的梗给写了,十分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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