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萧杨] 蓬山万重

萧平旌×杨平

都是私设

  

  

  

   

蜀地多夜雨。

  

  

  

萧平旌第一次见到杨小公子,是在阴雨连绵的渡口。杨小公子撑着一柄油纸素伞在那里等着,手里拎了一盏灯笼,烛油是新添上的。

他奉父亲之命,于酉时就来了,奈何雨势颇急,本应戌时到的船,竟生生拖至此刻。

水面雾大,萧平旌披了遮雨的蓑衣,还没到渡口就跑到船头,张望着他第一次踏足的蜀地。渡口少年的模样从隐约模糊到逐显轮廓,身着黑衣,除了领口和袖口用银线绣了花纹,仿佛要与这茫茫黑夜和山水融于一体。杨小公子此时未穿甲胄,发冠高束,长身玉立,像一棵松。

他们视线相对,杨小公子微微点了下头,往后退了一步,等艄公将船靠岸。萧平旌只来得及在心里称赞一声俊秀,就看见少年又隐于雨、隐于雾、隐于这山水中了。

萧庭生也穿了蓑衣出来,见等在渡口的杨小公子,一掌拍到萧平旌背上。

这一掌是用了力气的,萧平旌毫无防备,差点被拍翻到水里。

“……爹!”萧平旌稳住身形,大呼好险,一面委屈:“我又怎么了?”

“你看看杨家小公子,你还虚长他两岁,他如今已经帮他爹打理军务了。”萧庭生恨铁不成钢,“……你像什么样子!”

渡船缓缓靠岸,岸上浸了雨,又湿又冷。萧平旌先一步跃上,伸手扶老王爷上岸,顺道为自己辩解:“军中不是有大哥嘛。”

“此地不比金陵,向来重礼。”萧庭生低声嘱咐,“你凡事拿捏着分寸,不可胡闹,更不可失了礼数。”

  

  

  

这杨家小公子,单名一个平字。自小随着其父杨苍习武练刀,小小年纪便练就好本领。

蜀地山高水险,难进难出,若不是杨苍与萧庭生是故交,多次相邀,再加之大梁的皇帝去围猎,金陵留萧平章一人即可,估计萧庭生也来不了这个大梁的属国。

萧平旌是个不怕生的,被长林王府上下宠着惯着长大,见谁都带着满心的热忱。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杨平面前,行了个礼,随口便问:“你们这儿的天气总是这般诡谲吗?”

杨平愣了一下,还了礼,见对方也不过与自己差不多的年龄,就也答了:“六月天,女娃脸。”只是语气规规矩矩。

萧平旌笑起来,蓑衣挂了雨,随着他的动作溅出水珠,落到杨平的身上,浸入无边墨色里。

  

  

  

杨府距离渡口有一段距离,路面不平,马车颠簸,萧平旌行到一半几欲睡去,他半睁开眼瞄了一下老王爷,趁对方闭目养神之际,悄悄碰了碰杨平的手背。

“哎,小公子,你叫什么?”

杨平循声看去,跌入一双明泉似的眸子里。金陵人都是这样吗?他不知道,也没见过。只知道萧平旌像蜀地难得的好天气。

他喜欢好天气。

“杨平。”他顿了顿,小声回答。

“单字平?哪个平?”萧平旌手心向上,伸过去。

杨平眨眨眼,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他在雨里等了许久,全身都是凉的,在萧平旌的手心里慢慢写了个“平”字,“平平安安的平。”

萧平旌手心有薄茧,他指尖游走的时候就感觉出来了,这是经年累月练剑才会留下的痕迹,讲究的是巧劲儿,与长刀不同。

练剑的人心思是轻的,心轻剑轻,才舞得动。练刀的人心思是重的,心重刀重,才落得狠。

“杨……平……”萧平旌一字一顿地念了一句,方才说:“凑巧,我叫萧平,平平安安的平。”

“萧平?”杨平认真地看过去,说信就信了。

萧平旌忍了几秒,还是没忍住,怕被老王爷发觉,低声笑着:“逗你的。”

“我叫萧平旌,平平安安的平,旌旗的旌。”

  

  

  

杨家府邸宽阔,萧庭生住在了前院,与杨苍的院子挨着,方便叙旧。萧平旌则直接住到了杨平的院子里。

卧房有扇竹窗,外面是一棵芭蕉树,透过宽大叶片的罅隙,能堪堪看到杨平卧房的小窗。

此行要在这蜀地停留将近两个多月的时间,头几日萧平旌老老实实去赴了宴。只是宴席实在乏味,请来的歌姬舞姬唱的都是萧平旌听不懂的蜀调,而老王爷与杨将军只顾叙旧,他平白被晾到一边,看着连绵不断的雨,更加百无聊赖。

杨平每日晨起后就要去校武场练长刀,至夜方归。萧平旌寻他不着,又不好意思打听校武场的去处,生怕扑了空惹了尴尬。只得每天早起一个时辰,坐在杨平卧房门口的台阶上发呆,等杨平梳洗出来。

首次看见等待在门口的萧平旌时,杨平惊了一下,以为他只是无聊,便没有再搭理,理好衣冠便绕开他打算出门。

“哎!”萧平旌连忙站起,拍拍衣摆的土,去拉他手腕。

习武之人最忌惮来自身后的拉扯,杨平一时没反应过来,反手掣住,下力一拧。萧平旌连忙环身,绕到侧面击向杨平腰部,杨平失察,被萧平旌拦腰拽倒在地。清晨的石地冰凉坚硬,这结实地一摔直接摔清醒了。

“抱歉,”杨平坐起来,伸手去拉萧平旌,由衷夸赞:“你功夫不错。”

萧平旌把乱了的发冠整了整,不无得意:“比你年长两岁,便有比你年长两岁的功夫。”说罢绕回正题,“我想跟你去校武场。”

杨平想了想,说:“家父设了宴。”

“不去。”萧平旌摇头,末了想了想席上光景,又摇头,“我不去,也太无聊了。我本就不爱丝竹管弦,更何况席上还尽是我听不懂的调子。”

还没等杨平回答,萧平旌就不知又想起了什么,补问一句:“我素来听闻蜀地人人擅音律……你会弹琴吗?”

杨平下意识地就想说不会,但仔细想了想又觉得这样有些敷衍,斟酌着答了:“我小时候学过,但实在不太喜欢,就荒废了。”

“那便算了。”萧平旌站起来,“横竖也无聊,去校武场吧。”

  

  

  

骑马去校武场要用一刻钟的工夫,在军营后面,已有不少将士在操练。萧平旌把马拴好,跟着杨平到了一处僻静之地。

“竟有一片竹林。”萧平旌打量着参天的苍竹,啧啧称奇,“不愧人杰地灵之地。”

“我爹说,练刀要心静,心静则天地万物入我心中。”杨平横刀起势。

萧平旌也手握剑柄,铮然出鞘。

“你用剑?”杨平挽了个刀花,立刀身侧,“你以后也是要做将军的,将军应当用刀。”

萧平旌笑了,舞了段剑,剑气拂过地面,掀起一层落了的竹叶。

“我偏要做个用剑的将军。”

  

  

  

独自练武与有人陪着总是不同的。杨平练了几遍,便把刀给了萧平旌看他用。

萧平旌也是通武起身的,长兵短兵在他手里都能游刃有余,只是他偏爱剑,才多注了心力。长刀他用得不多,一开始总是拿捏不好力道,几次下来也找到了门路。

“你底子挺好的,”杨平接过他抛来的刀,“若是能多呆一段时间,我可以与你练几个套招。”

“这还是算了吧,如果你爹觉得我舞得那么好,收我做徒弟了怎么办。”萧平旌眨眨眼,用剑尖拨了拨地上的落叶,划了个平字出来,“你岂不是地位不保。”

“胡说。”杨平笑起来,眼睛弯成一道月亮。他本就长得俊秀,又有种少年英气,此时全然放松,连那身墨色的长衣都柔软下来。

  

  

  

连续一个月有余,萧平旌终于摸透了杨平的脾性。少年人心意总相通,更何况杨平本身也非那种古板性子。

萧平旌抱了两坛酒去竹林,说是从城里买的。酒坛上叠着一个酒碗,小心翼翼,生怕摔了。

“本来店家给了两个碗,”他擦擦汗,席地而坐,“路上已经让我摔了一个,且将就着吧。”

末了,他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没有什么对坛饮酒的喜好吧?”

“没有。”杨平诚恳道。

“那就好。”萧平旌欣慰道。

  

  

  

两人一刀一剑,长兵短兵,竟也比试得不相上下。

傍晚之时,杨平去了军营里,拿了几道小菜过来,还有几个烧饼。

“你应当没尝过这个烧饼,”杨平坐下来,把碗碟铺开,他扬着眉毛,不无得意地说:“军中只有一个厨子烤得好吃,今夜正逢他当值,就带了几个过来。”

“还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自在。”萧平旌正饿着,赶忙接过来咬了一口,用木炭烤的,外酥内软,满口留香,“要是我爹看见我这般快活自在,又得骂我不可。”

杨平笑着,斟了一碗酒,喝了一口,递给萧平旌,月光透过竹子洒下来,留了一阙在杨平的眼睛里。

  

  

  

菜也见底,酒也见底。仅剩的酒碗在两人之间来回递送,夜里湿润的风从两人之间穿行而过。酒的后劲很大,萧平旌酒劲上头,脑内混沌,抬头看着月亮,傻笑起来。

“你笑什么?”杨平把酒坛里的余酒倒进碗里,随意将坛掀到一边,看着萧平旌,还没等对方回答,就也跟着笑了。

两人都觉得有意思,但也说不出什么有意思,只觉浮生一梦,相见恨晚。

“平旌。”杨平唤了一声,把酒碗递过去。

萧平旌循声望来,却没接碗,他眼底还有笑意,却渐渐消去了。他直接握住了杨平的手,酒碗谁也没拿住,也谁都没想管,径直砸到地上,裂了几道纹。

“最后一个碗了。”杨平这么说着,却也没看地上,他的手被紧紧地裹在掌心里。萧平旌总是暖的,剑茧蹭在手背上,有点痒,却十分真实。

萧平旌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要干什么,他这么做了也没有解释。杨平看着他,山水之间长大的少年也像山水,月色里眼睛是湿润的,像也泛着水光。

他心里没有千千结,仅有的一个现在被他握在手心里了。

“在金陵,”他开口说话,酒气上溢堵在喉咙口,使他声音听起来有些沉,他顿了顿,重复道:“在金陵,若是有了心上人,便好酒增之,琴瑟友之。”他摇摇头笑了一声,“想来我也不爱琴瑟,便仅有好酒来赠了。”

杨平没说话,只觉心绪翻涌,发芽开花。

又一阵湿润的风吹来,带来了滚滚浓云。夜间常下雨,今日亦不例外。

细密的雨丝飘下来,落到两人发冠上,脸庞上,交握的手上。

酒的热与雨的冷交织在一起,杨平终于唤回可以组织语言的清明。

“我喝了你的酒,”杨平慢慢地说,语句不通但只求达意,“现在下雨了。”他歪了歪头,嘴角勾着,“你要亲我吗?”

萧平旌一怔,松开紧握的手,抚了抚杨平的脸,雨水湿滑,泛着微凉,是真正的巴山夜雨。

杨平的唇是柔软的,他整个人都与初遇时的印象格格不入。他有少年的心气,像长刀一般,却又处处柔软,仿佛触及生春。

“杨平,”萧平旌抱他,“你得平平安安的。”

  

  

  

白驹过隙,转眼三月有余。

本两个月的行程,已多拖了一个月,此时再也拖不下去。

杨平送萧氏父子上船,萧平旌有意走得慢些,好多停一时半刻。

“下次岁贡,我去金陵找你。”杨平说,“你总道金陵繁华,我想去看看。”

“好。”萧平旌悄悄捏了捏杨平的手心,“你来了,说不定我就不想让你走了。”

“平平安安。”

“平平安安。”

  

  

  

到了金陵,骤然重回正轨,萧平旌有些不太适应。

他照样舞剑、纵马、读兵书,仿佛仍是那个长林二公子。萧平章试着让他参与军务,皆处理得不错,令长林府上下刮目相看。

两个半月后,他收到了第一封来信。杨平跟他说,之前因为蜀地歉收,碍于生计而歇业的饭馆又开张了,只不过萧平旌是尝不了了,只能代他一试,美味得很。

那一整天,长林王府小至仆役大至老王爷,都认为萧平旌是抬头撞了喜,否则哪来一身莫名其妙的喜气。

又三个月后,他收到了第二封信,杨平说他父亲给他锻了把真正的杨家刀,很重,他用此刀练了一天,手腕肿痛。

再三个月后,他收到了第三封信,杨平自己试着酿了酒,等萧平旌什么时候来的时候再启坛。

  

  

  

几年过去,信件越来越多,萧平旌也要脱去稚气,跟着上战场了。

他临行前收到最后一封杨平的来信,说他没办法跟着岁贡一起去金陵了,他要和他父亲一起去境州守城。

  

  

  

萧平旌在大帐里,边关寒冷,积了厚厚一层的雪。军报不时传到军营中。萧平章身殁后,长林军由他统领,几万将士此时严阵以待,准备出战。

军报传来时,他正在穿甲胄。

账外风卷着雪花呼啸而过。

“沛国攻城,境州破了。”

  

   

  

萧平旌骑马至长林军前,副将看到他手中兵器,大惊:“将军,怎么无端换了兵器?可还趁手?”

“趁手。”萧平旌一拉马缰,马抬蹄嘶鸣。

“故人曾与我言,”他道,“将军应当用刀。”

  

 

 

   

  


-FIN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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