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昊磊] 自深深处

庸俗小说番外。小刘视角。

勿上升。

BGM: 人非草木-吴雨霏

   

   

   

   

    

   

   

不是一下子就吃不下东西的,是慢慢的、逐渐的、一点一点失去了胃口。过程显而易见,道理其实都懂,他也明白自己这样不行,但还是就这样,什么都做不了。

  

   

   

  

   

刘昊然在夏初独自去了布宜诺斯艾利斯。那是一座很有独特风情的城市,下飞机时正是南半球的冬季,气温比较低,周围都是行色匆匆的旅人,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机场服务人员过来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才摇了摇头,拖着行李箱,去路边招了一辆的士,去了定好的旅馆。

这趟旅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仓促到连自己都不太确定是不是真的要走。当时他一晚上都没有睡,打开常用的机票软件,在一大列国际航班里挑中了这个城市。

没什么理由,他没去过,但想去。

  

   

   

   

    

确定好行程后,他用了一个小时打扫客厅里的玻璃碎片。这些碎片曾经是个一对特别漂亮的杯子之一,从东京带回来的,在行李箱里装着, 生怕磕了碰了,专门把包装盒藏在一大摞衣服里。

后来吴磊喜欢,就拆出来用了,一人一个。

那么精心带回来的东西,摔就摔了,摔了成为一文不值的垃圾,还要耗费时间去收拾。刘昊然也没想过自己能这么情绪化,他一向看得很开,几乎很难有什么外显的较为激烈的情绪波动,然而就在今天早上,吴磊拉开门离开的一瞬间,他从桌子上抄起了杯子砸在地上,很重的玻璃碎裂声,尖锐的碎渣迸溅,小半杯的水也哗啦一下洒了出来,满地板都是浸了水而潮湿的玻璃渣。

他知道吴磊肯定听到了,但没有等来回头。

  

  

  

  

  

那是他状态最差的一天,心脏拉扯着窒息一般的酸胀疼痛,落入冰水里,令人发抖的冰冷一阵阵地泛上来,鼻酸眼痛,却一滴眼泪也没掉下来。在极度消极的时候,人反而是平静的,像陷入了另一个世界里,觉得很疼,但解脱不了,被耳鸣般的白噪音紧紧裹挟,哪里都是麻木的,僵的,连苦涩都感受不到。

他在地板上不知道坐了多久,才慢慢扶着旁边的木制花架站起来。桌子上的天鹅绒盒和几张纸还留在那里,刘昊然伸手去拿,手还没缓过来,是抖的,不小心把压在上面的盒子碰到了地上,又连忙去捡。

盒子已经用了很久了,开合松弛,随着掉在地上,开了一条缝。里面有抹银白色的光。是和刘昊然手上那枚一样的,冷冰冰的戒指。

协议书只有几张纸,他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当初是几张纸和两个签名就承认了他们的婚姻关系,如今却也是同样的重量,来否定他们这几年来所有的生活。像笑话似的,他有点想笑,就真的笑了。

只是看起来还是很难过。

吴磊仔细,更何况这段时间来他们没有闹到撕破脸那种程度,协议书里各项都很明白,彼此公平,一别两宽好聚好散。他没有浏览前面的那些,直接翻到了最后签字栏,那里空荡荡的,吴磊没有签字,但是明摆着只差自己的一个名字。

刘昊然几乎想也没想就签了。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一方面知道这已经是他难以挽回的死水,并因此而心如死灰。另一方面,竟也有点盼望着前面的条款里出了差错,这样可以藕断丝连。

职业要求,他在各种各样的场合签过很多次名字。从一开始中规中矩的字迹到现在一气呵成,已经熟稔到成为本能。然而这次下笔时却仿佛很陌生,手握不住似的,最后一笔因为太颤而草草结束。

很难看。无论哪里都很难看,无论是这个签名,还是他和吴磊的收场。

他把协议书放回原处,戒指盒重新压在上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这种自欺欺人的感觉让他干呕,冲到卫生间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就像杯子砸在地上时他也没有流眼泪。

就只是不停地干呕,不停地难过,陷入西西弗斯式的死循环。

  

  

  

  

  

当晚他就订好了要去阿根廷的计划。然后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卧室里静悄悄的,窗帘没拉上,一轮月亮从窗户边角映出来,浸了一室水状的光晕。快到夏天了,夜风却还是凉的,从缝隙里钻进来,窗帘随着掀出小波浪。

助理给他发微信,提醒他别忘了明天回剧组的航班。他看着手机屏幕亮了,上面的名字却不是他想要的,就任由它灭了下去。

一切都是慢的,他想。甚至连手机的光,也是先渡到半暗,然后才是灯熄烛灭般无可挽回的黑。只有吴磊,他仿佛从来都不给人喘气的机会,总是生硬又决绝的转折。

他知道吴磊这几年过得也不好,那么热爱的东西被硬生生剥离开,而原因只是舆论,外界的指摘将他扼杀在自我躲避里,那些人自以为是,高高在上地指点,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吴磊身上,直到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发现一切都是误会,才装作无事一般离开,全然不为对无辜人造成的伤害负任何的责任。

那个时候吴磊凌晨给他打电话,说:“你帮帮我。”

你帮帮我。

刘昊然现在还记得吴磊当时的语气,很无力,仿佛一触即碎,然而听不出喜怒,甚至都不像哭过。他当时也在焦头烂额,爆出来的接吻照把他俩纷纷送上舆论顶端,他想抽身也容易,几篇公关稿出去就能洗清自己,只不过是垫在吴磊身上的,每脱离一点,吴磊就下陷一点。

刘昊然沉默了很久,才对通话另一端的吴磊说:“好。”

这件事也有他的错。他选择共沉沦。

  

  

  

 

  

他们匆忙地去办了结婚登记,补齐了材料,加急处理。也是在那里他才再次见到了吴磊。对方看起来很平静,看向他时也很平静,眼神湖水般清澈,能看到底,却什么都没有。

刘昊然其实有很多东西要说,比如这几天他拨不通电话,吴磊到底在做什么。以及拍那张照片的人本来是去蹲他的新闻的,而下车时没忍住的吻也是自己起的头,他想说抱歉。

还有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说过等他俩暴露了,吴磊的那缠人的绯闻自然就不攻自破这种话,最不济就他俩结个婚。

当时是真心的。刘昊然喜欢吴磊很久了,也开始不想止步于床伴关系。然而总觉得时机不对,也就拖着没有说出口。没想到该说的还没说,就直接要进入婚姻生活。

吴磊休息的不好,眼下青黑,有些憔悴,勉强扯出个笑容,潦草地把名字写在表格末端。刘昊然拉了他一下,却被甩开了。他们彼此了解,吴磊知道刘昊然要说什么,而刘昊然也明白,有什么东西已经分崩离析了。

就是这样一切都开始了。从当时在婚姻登记上的签字,到现在在离婚协议书上的签字,也只隔了几年而已。这些时光荒废下来,也无所谓谁付出多少,都是互相亏欠而已。

刘昊然曾经以为会有转机,他希望吴磊愿意和他谈一谈自己心里的伤口。然而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落空,一次又一次的独自等待。

  

   

   

  

  

月夜疏朗,他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直到觉得实在有些无法忍受,才下了床,去客厅把那一地狼藉收拾了。

玻璃杯碎的彻底,一块块捡起来的时候边缘锋利,把手指割伤了。疼痛都是延缓的,直到看见出了血才反应过来。他从桌上的拿了一张纸裹住手指,小伤口还没有愈合,血液浸透了柔软的纸巾,在表面洇了一层红。在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碎了的是自己的那个杯子。

这个发现让他凭空生出一点欣慰。

自己的杯子,碎就碎了吧。

  

  

  

  

  

直到他瞒着所有人登上去往阿根廷的航班前,他都在一直闷在剧组里拍戏。

刚返回剧组时直接去了拍摄片场,A组还没收工,导演从取景器里抬起头就看到了风尘仆仆的刘昊然,有点惊讶:“你精神怎么这么差,要不休息休息,这里也不急。”

“没事儿,导演,”刘昊然婉拒了导演提出的建议,他揉了揉眉心,“我能拍。”

就这么坚持了几天,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刘昊然状态不好,精神也很差。而且他总是觉得拍不出想要的效果,就一遍又一遍地拍,空空消耗着自己。

后来还是导演看不下去了,商量了一下直接批了一段时间的假,让他好好调整再回来。

倒不是说演的不过关,而是太过关了,对自己有点像要挖空了一般地刻薄。

  

  

   

   

   

旅馆外面下了两天的雨,直到第三天才稍见晴朗。刘昊然随身带了一部相机,很轻的那种,本来也就想随便拍一拍所看到的景色。

在来布宜诺斯艾利斯之前,他谈下来了一部戏,顶尖的班底,出色的剧本,自从立项以来一直被许多演员觊觎。他费了很大的功夫,推了不少其他的本子,一次次地去试镜,和剧组谈了很多遍,角色小传都写了一大摞,最后才尘埃落定。知道结果时他已经没有很大的惊喜感,只是长长舒了口气。

消息爆出来时他已经在异国了,临行前与选角导演见了面,对方有些为难地说,角色要求得再瘦一点。

“好。”刘昊然几乎没有犹豫地点头应下。

  

  

  

   

   

街道两旁种了木棉树,如今入冬,已经有些秃枝寒树的萧瑟感。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难得的身心放松。

他喜欢黄昏的时候出门,刚好能看到夕阳,很漂亮,橘色光晕铺在天上,前几天下了雨,此时正是最缱绻的时刻,雨水涤出干净的夕照,最远处是偏紫色的,渐渐成为朦胧的橙黄,是宽阔而又渐趋低沉的天空。

他喜欢拍夕阳,一开始是由于在剧组里拍戏,间隙时抬头望,一片黄昏就撞入怀中。各个地方的夕阳都是不一样的,无论是北京还是上海,横店还是襄阳。他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拍下自己眼中的世界,太过匆忙,镜头下总是等不及聚焦,有时候成片是模糊的。

身边经过一对正在遛狗的年轻夫妇,妻子牵着狗绳,是一只拉布拉多,撒了欢似的跑,被主人紧紧拽着,一路小跑,掀起一阵风。

刘昊然想起老家的狗,也想起吴磊家的三郎。很憨厚的一只金毛犬,吴磊和它一起长大,叫它三郎。后来工作忙了就寄养在朋友家,每个月都要打视频,三郎不懂隔着屏幕就意味着见不到真人,每次都往屏幕上扑,舔了一镜头的口水。

有次视频时刚好在刘昊然家里,吴磊把他拉过来,对三郎说:“我给你找了个干爹。”

“三郎,你爹也太不靠谱了,”刘昊然被他扯着挤进屏幕里,笑眯眯地对大金毛挥了挥手:“以后跟我混吧。”

三郎不明就里,茫然地看着他俩,随后又莫名其妙的高兴起来,摇着尾巴汪了一声。

  

  

  

   

  

吴磊。

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能想起吴磊。好像这已经成为了本能之一。这种感觉很难受,起码对现在而言,让他透不过气来。好像一次次把伤口结的痂撕开,然后倒上酒精。先是深入骨血的刺痛,时间长了反而生发出一种麻木的醺然。

他们从十几岁就认识了,一直也没断了联系。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第一次见面时就留了很深的印象,他在录综艺时输了被绑在了墙上,当时吴磊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子,伸手帮他挡住脸,透过指缝他看见吴磊,如同拨开一层层雾霭看见了真心。

后来刘昊然在家休假,邀请吴磊来家里打游戏,对方推了饭局过来,当时北京下了大雪,他连帽子也没戴,肩上头发上落了一层雪,进了门被室内的温暖融化,水珠顺着发梢留下来,外套上是洇湿的水渍。刘昊然先把他塞到浴室里洗了澡,又给他泡了杯姜茶。老姜苦辣,喝一口直吐舌头。

游戏到最后也没打成,小区电路有点老化,又难得下了那么大的雪,一层层铺下来,直接全小区断了电。客厅突然陷入黑暗,他俩拿着手柄面面相觑,过了会儿小心翼翼地问:“存档了吗?”

没有。

唉声叹气,好不容易打到那个地方。叹着叹着就开始傻笑,说你刚刚那个走位,真的超级搞笑,这游戏怎么没录屏,录下来放网上你就热搜top1。

刘昊然搡他,你好哪儿去了,刚刚要不是我那天神走位,你能被boss打掉一层血皮。

搡着搡着就挨到一起了,吴磊怀里抱着手柄,笑的眼睛弯起来淹了层水光。

“谢谢你救我。”吴磊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我不该笑你,我道歉。”

“没诚意。”刘昊然瞥了他一眼。

什么叫有诚意。他俩都没怎么想明白。没过一会儿,刘昊然感到唇上有柔软的触感,轻轻贴了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先下意识地留住不让对方走。都很青涩,手都不知道怎么放,横冲直撞地差点磕到牙齿,摸索着找到对方的手紧紧地握着,掌心是紧张的汗。

“我现在没什么能给的,”微微分开他俩还是贴着,呼吸交错,吴磊说话时唇蹭着他的,有些痒有些麻,像所有神经都集中在这里了,酥了一般,他听见吴磊说:“初吻给你好不好。”

外面雪还簌簌地下着,异常安静的夜晚。

刘昊然说,好。

刘昊然说,还下着雪,别走了,行吗。

然后就真的留住了。

  

  

  

  

   

他俩难得契合,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床伴,就因为如此契合,才让人愿意耽于现状。生怕多走了一步,都会改变当前已经令人满足的境遇。

一向都是这样的。感情里最能刻骨铭心的永远都是差一点,而不是过分圆满。永远都差一点,永远都隔了那么一层玻璃纸,虽然抱憾终身,但起码也是终身。回忆起来,最念念不忘的反倒不是那些所谓的露水情缘,而是就差一点的感情。

于是谁都不敢说,小心翼翼地保持着最后的界限,如履薄冰地粉饰太平,以为这样会地久天长。

然而没想到却被另一件事打破了。

这几年的生活刘昊然不愿意回想,他知道他们这样下去早晚会迎来这样的结局,但还是试图想挽回一点。吴磊一直把自己困在壳里,并一心认为是他拖累了刘昊然,他的愧疚和痛苦将原本的感情掩埋住了。

刘昊然正因为看得明白,才有些悲哀。吴磊认为他在拖累他,却总是不肯想想,刘昊然又是为什么愿意留下来那么多年。

  

  

  

  

   

新角色让他减重,他也真的在减。

一开始还在规划着饮食,每餐按摄入卡路里来计算。渐渐地越吃越少,到最后甚至可以长时间不吃饭,甚至缺乏饿感。

在阿根廷的短暂一个月是他最严重的时期,他本来就对西方的食物缺乏兴趣,如今更有了充足的理由拒绝这些。有一天早上低血糖,他吃了两块巧克力去找医生做检查,在医院挂了两天的营养液。

他在阿根廷有朋友,听到这事儿连忙放下工作去接他出院,医生说他是厌食,别再逼迫自己减肥了。

刘昊然笑:“我没逼迫自己。”

照片传给选角导演,对方吓了一跳,连忙说这过瘦了,不用那么瘦。

他说好。既然不需要那么瘦就再吃回来。

语调很轻松似的。

  

  

  

  

  

朋友陪了他一个星期,带他吃馆子,本地菜不行就去找亚洲餐馆。然而刘昊然实在吃不了,他胃一向不好,现在吃不合适就疼,然后就吐。

“这事儿闹的,”朋友也跟着愁,“知道自己胃不行,还瞎减肥。”

“这不是为了角色嘛。”刘昊然漱了口,嗓子有点哑了。

“放屁。”朋友急了,“你还不是因为……”他想说吴磊的事儿,但刘昊然抬起头看向他时他还是及时掐住了话头。这件事还是听刘昊然只言片语说的,对方不太想提,他也只好装作不知道。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嘱咐:“不管你俩怎么着了,但好歹得顾好身体,婚离了还能结,这身体可是自己的啊。”

说罢,趁刘昊然没有投过来不善的眼神,立刻跳起来说我下午得上班先走了,跑出了咖啡馆。

他是演员,他当然知道自己本钱是什么。而这确实也不关吴磊什么事。减重绝非一朝一夕,节食也是一开始就在进行着的,甚至早于吴磊给他甩下那份离婚协议书。只是在那件事之后,吴磊成了他应激的因素之一。

  

  

  

  

  

在阿根廷住的最后几天,他恰巧遇到了来参加朋友婚礼的徐重圆。

见面其实有些尴尬,之前还在剧组拍戏时,不知道谁把风声漏到徐重圆那里去了,对方一向对他有好感,又得知他好像要离婚,就实打实追了他好长时间。

一开始碍于同事关系,刘昊然没好意思直接拒绝,只委婉地提醒她别白费功夫了。可到后来对方杀青了还天天来探班,刘昊然实在是架不住,就挑明说咱俩不可能。实在是有些决绝,刘昊然当时还在想他和吴磊真的在某些方面很相似。

他俩约在一个探戈酒吧里,徐重圆要了杯君度,但没怎么喝。

“接下来要去哪儿?”她问。

“不知道。”刘昊然点了杯软饮,搅动时冰块撞击杯壁,他笑了笑,“可能去东欧呆一段时间,然后到马赛拍个短片。”

“挺好的,我应该还会在这里住半个月。”徐重圆眨了眨眼睛,话音落了就没再说别的,酒吧里是探戈舞曲,此时正是最热闹的一段时间,他们俩却像自成了格格不入的安静角落。过了会儿,她才撑着下巴,有些感慨:“真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

“是啊,”刘昊然说:“我也没想到自己能来。”

“有些事就是想不到的。”她把视线放在正在跳舞的人群上,笑弯了眼睛,说:“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要追你吗?”她顿了顿,没等刘昊然回答,就自己接了下去:“我感觉你还挺像我前男友的……我没说长相,我说性格。”

刘昊然愣了愣,很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毕竟据他所知,徐重圆并没有被扒出来过什么情史,也一直以单身状态行事的。

“嗨,没事儿。”她摆了摆手,“你知道了难道会和娱记讲吗?讲了也无所谓,都好久之前事情了。我们俩好了得有三四年……他这人吧,虽然看起来挺随性的,但是真正处起来就知道,很固执。你知道固执的人会有什么表现吗?”她停了一下,垂了眼睫,笑了,“固执的人,放下了就真的放下了。放不下,就随时都会回头。”

刘昊然怔住了,欲言又止,那舞曲的嘈杂仿佛搅乱了他的脑子。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很固执,这个词在吴磊身上反而用得更多。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随性的人,不想拍戏了就去休假,热衷于所有未知的事物,好像没什么能把他牵挂住的。可现在想一想,好像也并不全然如此。

“所以当时你拒绝我的时候,”说到这儿她捂了捂心口夸张地做了个我很受伤的动作,然后耸耸肩,很释然地说:“我就知道你不是前者了。”

刘昊然沉默着,他的目光放在自己面前的玻璃杯上,冰块融化成水,冲淡了软饮本来的甜味,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候很好笑,两个人的事情,看得更明白的反而是别人。

“你还喜欢他吗?”徐重圆低声问。

这是他这段时间一直回避的问题,现在却就这么被明晃晃地提了出来。他长期以来劝自己不要想这个答案,以致于听到的一瞬间先慌了起来。就像已经和血肉长在一起的子弹被硬生生拿了出来,不拿会死,拿了会很疼,像剜了一块似的。

过了很久,他才叹了口气,轻轻回答:“我不想。”

“你还喜欢他。”徐重圆直截了当地说。

是不想喜欢了,而不是不喜欢了。他的失望与逃避,只不过是气不平和不甘心。他为吴磊就这么简单地放下这么多年的感情且自诩为他好而无比生气,也深知将近十年的相处彼此都能明白,无论兜兜转转多少圈,无论身边有多少形色不同的男男女女,也不会再遇到第二个刘昊然或吴磊。

爱情向来就是最大的暴力,在茫茫人海中就认定一人,把自己一生的要求强迫他兑现*。

  

   

   

  

   

月末的时候他准备离开阿根廷前往东欧,晚上在旅馆收拾东西,跟经纪人说了一声,让团队直接在马赛等他,不用专门再去趟东欧了。刚结束对话,就接到了徐重圆的消息。

她说在婚礼上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靠谱的医生,在北京的一家医院里工作,算是治疗厌食方面的专家,但医生婚礼结束后就直接回国了,所以问问刘昊然什么时候有时间能去见一面。

“我得在法国拍完那个短片。”刘昊然算了算时间,“估计要十月份。”

徐重圆那边很吵,估计还在婚礼现场,匆忙回了句那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回国,正好一路就去见了。

  

  

  

  

  

这段时间他已经养得差不多了,旅馆的房间里有小厨房,他每天煮东西吃倒也方便。只是炒菜的时候总是下手没轻没重,有时候太淡,有时候特别咸。

他以前不经常下厨,顶多使用一下微波炉。偶尔吴磊来家里他就专门炒一下菜。吴磊知道他对调味料总是缺乏把控,常常就在一旁盯着,以防又不小心过了量。其实菜色一般,起码是断生了,刘昊然自己吃都觉得心虚,吴磊倒是面不改色。

有一回他做糯米饭,放的本身就不应该用来蒸的新疆枣,以致于甜到发苦难以下咽。吴磊难得皱了眉头,倒了杯水边吃边喝,好消解那满满的涩。

“完了,”吴磊说:“这个做成这样,我看是失败了。”

刘昊然也自知不是很好吃,提议要不别勉强了,叫个外卖。

吴磊捧着碗摇头:“我说不好吃,又不是不能吃。”他低着头慢慢地用勺子吃那碗糯米饭,过了一会儿又抬头说:“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吃。”眼睛晶晶亮的。

最后那碗还是吃完了。

  

  

   

   

  

在东欧刘昊然度过了他假期的第二个月。长期微博里充斥着广告,连朋友圈都没怎么发。有不少朋友来问他最近怎么样了。

“还行。”刘昊然一个个的回复,“挺轻松的。”

大多数朋友们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都默认为他在度假,纷纷表达了羡慕。

而张一山是知情的,他在那边输入了半天,才发来了一长串。句子是断开的,仿佛等哪句不合适就立刻撤回——

“我之前去长沙录了节目。”

“和吴磊一起。”

“他好像还挺关心你的。”

“你俩没事儿了吧?”

刘昊然一愣,他再一次在别人那里听到了吴磊的名字。之前他为了避免想起吴磊,就刻意地绕过了所有相关的新闻,但总也逃不过,他还是会想起吴磊,而别人也会告诉他相关的新闻。

他盯了很久编辑框,都不知道该回什么,直到屏幕灭暗,再点开时张一山已经把所有的消息都撤回了,才哂然一笑,回道:“你俩聊什么了?”

张一山这次打字很快,对话框上出现长长的一段:“哎,我不是不知道你俩后来又什么情况了吗,他问我徐的事儿来着,我就跟他说了说。然后让他别再去打扰你了。”然后又小心地扔来了一句:“他联系你了没?”

“没有。”

“哦,人也挺好一个孩子,就是老钻牛角尖。后来和他预录中秋晚会的时候又吃了顿饭,他好像想开了。”张一山补充:“我刚刚说钻牛角尖,可不特指他啊,你俩都是这毛病。小年轻谈恋爱在你们俩这儿难得都和爬长城似的了。”

张一山说的含糊,刘昊然也没有追问,时差原因聊了一会儿就停了。刘昊然睡不太着,开了电脑找到录的那期节目。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估计录的时候他还在阿根廷。

屏幕上的吴磊是他熟悉的样子,很灿烂,懂得适时接梗,也会在游戏环节卖了力气。他俩都不太适合那种娱乐性很浓的综艺,原因皆是过于认真,一期下来会特别累。

刘昊然看着一个月前的吴磊,已经不是最开始大家都让着照顾着的十几岁的孩子了,现在已经开始很熟练地照顾着别人。他看到追光灯打下来无名指上有一抹光亮,是那枚戒指。曾经被留在家里,现在又出现在了吴磊的手上。

他突然有点久违的难过,眼前的世界渐趋模糊,隔了雾隔了水般的湿润。这两个月来逐渐愈合的伤口像再次绽开了一样,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浸泡在麻醉药物里失去了痛觉,现在才发现,还是会疼的,一点一点酸麻,细密的疼痛,从胸口涨到眼睛,用手背盖住,指缝沾满了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打开微博,久违地更新了一条原创。昨天清晨他去看了黑海,天气很好,水面平静,氤了一层薄雾出来,像是另外一个世界。他把拍的照片传了上去,没有写配文。

就如同他每次私下里发给吴磊的,每一个漂亮的清晨。

  

  

  

   

  

然后他对自己说,算了吧。

  

  

  

  

  

再次见到吴磊是在十月初,他从法国拍完短片改签回国,歇都没歇,风尘仆仆地从机场直接到了医院。

当时吴磊已经可以下地了,看他的眼神小心翼翼,给他吃地瓜丸,热腾腾的一个,表面炸的很酥。跟他说,他趁这次住院终于见到三郎了。三郎年纪大了,但还是很活泼,它很想吴磊,舔了一脸的口水,它也应该很想刘昊然。

吴磊说得模糊,很难辨清最后那句话,到底是“它”还是“他”。

在国外时刘昊然可以不去想这些往事,现在见到了人才如梦初醒,吴磊是他厌食以及消极的应激因素之一,他很复杂,总觉得这一切都是不该发生的。当时签了协议就应该好聚好散。

直到黄昏时刻,徐重圆给他发了消息,说帮他预约了七点钟的医生,让他别忘了去。顺便附了地址和手机号码。

临走时吴磊对他说,想吃瘦肉粥。点名道姓就要他做的那种。还问什么时候再来。

刘昊然没有答应。他知道吴磊想的什么,但他什么都不想给。

直到第二次过来,吴磊对他说,离婚协议他没有签。

刘昊然怔了好一会儿,脑子里乱成一团,他想说吴磊你是不是有病,结果看着对方的眼睛,又涌上来一层感同身受的悲哀。

他很生气,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怒火中烧的感觉了,上一次还是吴磊留下离婚协议书时。

“……你想结就结,想离就离,想后悔就后悔。”说到这儿却实在是讲不出别的了,深深的疲惫将刘昊然裹住,喘不上气,语调变得息事宁人般的平静:“怎么,吴磊,天下的好处都让你占尽了?”

他俩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如到此为止,放过自己也放过对方。

  

  

   

   

   

他摔上门,熟悉的干呕感又泛了上来。他跑去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却因为实在没吃东西,什么都吐不出来。最后放弃地站起来,用冷水泼了脸。他想起之前曾听到关于固执的描述。

现在是不是要放下了。

刘昊然关上水龙头,抬起脸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空白且茫然。

   

  

  

  

   

回到剧组后,戏份随着情节推进有增无减。他演的角色是个边缘身份,前后性格转折大,细节要求多,很难演。他每天花大量的时间砸在这个角色上,当时爆出来选角的时候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不能演不好。

不能停,也不敢停。生怕一旦松懈了,前面的辛苦都功亏一篑。更主要的是,他不愿意再花费精力想他和吴磊的事儿了。

有时候在车里经过吴磊在的片场,他忍不住透过车玻璃看一眼。他知道吴磊接了个古装,在同一个影视城,也见过定妆照和路透。吴磊本身底子就好,扮相也很飒,算是撑得起IP剧的佼佼者。助理有时候问要不要停车,他摇了摇头,把视线收回来,重新落到剧本上。然而什么都没看进去,像是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回过神来才又望向车窗外,此时已经渐行渐远,片场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刘昊然不知道他俩这样还要坚持多久,彼此都亏欠了太多,永远也算不完这笔账。有时候晚上会想起以前的日子,在那三四年之前,隔着一层玻璃纸,却无比愉快的日子。

吴磊上大学时他还没毕业,大一课业紧,上课加上作业,期末还要熬很久排练,根本抽不出空。刘昊然有时候会去北电找他,趁人不多的时候被吴磊从大门口偷渡进去。下午一般是属于公共课的,不同专业的人坐在一个教室里听,他俩溜到后排,讲毛概的老师语速慢,无关的话又多,一节课下来刘昊然昏昏欲睡,拿笔在纸上画来画去,偷偷戳了一下吴磊的胳膊,半抱怨地说:“我都已经上过这些了,还要再来上一次,头都炸了。”

“表现好一点,”吴磊瞄了一眼那张纸,上面画了奇奇怪怪的卡通人物,画风粗野,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怕老师发现,把脸掩在教科书下,“今天宿舍没人,等会儿带你回去。”

吴磊睡上铺,宿舍空荡荡的就他们两个。床很窄,两个一米八以上的人上去,总有种要塌的脆弱感。

“别出声。”刘昊然俯下身亲他,将他喉间的闷哼拆解进吻里。

  

  

   

  

   

向来如此,把自己闷在痛苦中,快乐的记忆仿佛都像梦里发生过的,醒来就散了,什么都记不住。

他很矛盾,也相信吴磊曾经像他一样矛盾。现在置身于吴磊曾经走过的路,才意识到当时对方真的很难去接受所谓的爱意。

如果还是一场空呢。刘昊然想,如果他再次妥协了,最后换来的又是一份离婚协议书,他该怎么办,他们该怎么办。

  

   

   

   

   

就在这段时间里,吴磊频繁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就像把以前那些缺失的见面通通一股脑地还了回来。刘昊然没有余力去思考这些事情,他甚至都不敢将其定义为失而复得,这重重围城将他逼迫得喘不过气,但看着吴磊却又说不出来什么拒绝的话。总是这样的,他拒绝不了。

吴磊找他来过生日,大半夜去临近市里的地方买了蛋糕,晚上躺在同一张床上,他开始心悸,怎么都睡不着,不可遏制地反复担心吴磊会不会再次不见,或者又要离开。

这种情绪被吴磊察觉,他感到自己的手被吴磊拉住了,下意识地挣了挣却没挣开,对方让他忍一忍就一晚。好像这一天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存在,吴磊接他过生日时就已经许诺“就今天”,睡前又说:“就今晚。”仿佛醒来就是末日,他俩只不过在世界崩塌前苟存。

指腹摩挲着虎口的感觉带来一种奇异的安抚效果,刘昊然半梦半醒间意识到吴磊想把手抽出来,下意识地握紧了,对方没怎么挣,只是安静了一会儿,向他那儿靠过去,手任由攥着。

   

  

  

   

   

其实也不是不能分开,分开照样是独立的个体,在一起不会死,不在一起也不会。他俩各有事业各有前程,活成当前的状态已经成了不少人的标杆。

但只是没人愿意就这么放手。将近十年的光阴也不是什么都没留下。

分开也行。只是可能会很难过,这种情绪是没有期限的,不像去看病,医生会给一个可以恢复的时日范围。难过这种事,可能第二天就会好,也可能会用两年,二十年,或很久很久。

  

   

   

   

   

刘昊然明白这些,但他得好好想想。

如今的他不确定要不要迈出和解的一步,就好比那四年的生活里,吴磊不肯被他拉出束缚自己的壳。

  

   

  

   

   

电影节那天他见了徐重圆,两人的剧组都在一个区域,座位也恰巧挨着。好久没见了,他俩寒暄了一会儿,徐重圆问胃怎么样了。

刘昊然说差不多了,又因当初她介绍医生的事情当面感谢,然后笑着说等打完过年这个硬仗就好好养养。

周围人生嘈杂,他俩说的话也没什么人能注意到。徐重圆点点头,屏幕上还在放预热短片,提名的影片串联在一起,声音很大。

“那你和他呢?”徐重圆掩着嘴,小声问。

刘昊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那个“他”指的是吴磊。

“不知道。”他想了想,又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徐重圆观察了他一会儿,倚回椅背上,说:“可你还是第二种人。”

“你看得出来?”

“当然啦。”她看着台上调试灯光的工作人员,说:“爱还是要爱的,你就是趋利避害而已。”聚光灯将光线笼在主持人的站位上,嘉宾席的灯光暗了几盏,人声渐渐安静下来,徐重圆说:“你只是在等他叫你,然后你就回头。”

刘昊然沉默了很久,才轻轻笑出来,轻声道:“看得太透其实也不太好。”

“可不是。”徐重圆也笑,眨了眨眼睛,“我这不追了大半天没追上,现在还单身吗。”

  

  

  

   

   

电影节结束后他去了晚宴,没想到在洗手间遇到了吴磊。

对方有些惶然,拉住他的时候神情近乎委屈。

“所以想再见见你。”

刘昊然听他这么说,心里酸胀不已,他看着吴磊,有些不解,他想问你为什么那么委屈。

当初是你先放手的,为什么你还那么委屈。

到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他轻轻叹了口气,近乎好言好语地说:“走了。”

  

  

  

   

   

电影节期间他没有去住主办方订的房间,而是回了趟家,顺便把坏了的耳机换了副备用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自从那次离开后,就从剧组辗转到了国外,然后又回了剧组,一直也没机会休息。

打开灯的时候,他皱了皱眉,家里很干净,但有些地方不一样了。沙发上堆放了几件明显不属于他的外套。茶几上摆了杯子,一对玻璃杯,曾经有一个被他摔了,现在桌子上出现了新的,显然是有人买了新的补上了。

吴磊回来住过。刘昊然几乎笃定。

杯子长久没用过,他拿去厨房洗了洗,不太明白,碎了就是碎了,吴磊何必专门再去买新的补上。

整个房子再度充满吴磊的痕迹,刘昊然躺在床上迟迟都睡不着,本来不是这样的,然而本来也就该是这样的。

  

  

  

  

   

后来吴磊偶尔会给他发消息,从天气到入夜的黄昏,横店里开了家一点都不好吃的新馆子,今天拍一早上戏真的很困。

刘昊然一般不回复,但渐渐地养成了时不时拿起手机看看有没有新消息的习惯。吴磊的对话框像未知的惊喜一样经常出现在他的屏幕上,他感到自己的界限在不断地模糊。

杀青那天上海下了雪,很薄,还没积起来就化成了水,走在路上全是塞到空气里的湿润水汽,刘昊然拍完最后一组镜头后,在棚里开了香槟,酒沫洒到面前的长桌上,剧组人人欢腾,高喊放假了杀青快乐。刘昊然还没卸妆,站在人群里像格格不入的另一个故事里的人。

外面还在下雪,他望着棚外,呼出一口冷气。

手机上没有新的消息进来,他打开这段时间来活跃的对话框,对远在横店的人说:“上海下雪了。”

没什么理由,就是自己看到了,所以也想让他知道。

  

  

  

  

   

杀青后他直接回了北京,过年前还有零零散散的通告,全跑完也到了年根。刘昊然本来想提前几天飞回河南过年,但在订票时想起吴磊过年回不了家,得扎在剧组里吃年夜饭,就鬼使神差地改了目的地,先到了上海。

他临走时带了放在厨房挂橱里的东西,六枚银币。

在上海和吴磊的家人吃了顿饭,又包了些饺子,拜托吴悦去探班时帮他带着。

吴悦很奇怪,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我机票订好了,”刘昊然摇了摇头,“过年期间不太好改签。”

到底是因为机票不好改签,还是没准备好去见吴磊,只有他自己清楚。

年三十的时候他在家和父母吃了年夜饭,家里做饭重油盐,他吃完后强撑着不适,等家里人睡下后才实在受不了去吐了出来。吐完后嗓子是哑的,他看到吴磊给他打了好多个电话,犹豫了很久都没有回,只是按以往的习惯,发了三遍新年快乐。

这两天过得实在不好,他几乎什么都吃不下去,半夜嗓子烧灼得厉害,量了量有点发烧,又悄悄到客厅抽屉里找到几片退烧药吃了。水是温凉的,药片被水冲下的时候有种明显的寒冷感。他头有点晕,还很难受,没什么睡意,回卧室时手里的手机震了震,吴磊又给他打了电话过来。

他纠结半晌,看着屏幕上的通话自动挂断,然后又坚持不懈地打了过来。他闭了闭眼睛,按下了接听,回到卧室关上了门。

那边很久都没有声响,他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问:“有事儿?”

吴磊那边才像突然回过神来,一阵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干什么,很紧张似的,话都说不顺,最后问:“你还没有睡吗?”

退烧药还没起作用,他有点难受,感到冷,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不适的感觉被吴磊罕见的莽撞冲散了不少,他轻轻笑了一声,嗓子还哑着,回道:“没有。”

吴磊陪着他说话,隔着手机仿佛能切身体会到他的感受,知道他陷在角色里一时难以消解,知道他现在很不好受。他跟他说起横店前几天下雨地面结了一层薄冰,走上去会有冰碎裂的响声,说起他的那盆花,多么精心照顾,开出来一定很漂亮。

刘昊然听着,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的,想起以前自己生病的时候吴磊也是这么照顾自己,大老远地跑来他家,缠着他抱着他,热到出汗也不放手,睡觉前跟他聊很久的天,时不时抵上额头试试温度。

刘昊然在他面前向来不怎么掩饰。

每次当吴磊洗完澡出来问他还烧不烧时,刘昊然揉了揉眉心,说:“有点冷。”

“那怎么办?”吴磊歪了歪头,干脆了当地脱了浴袍钻进被子里,紧接着刘昊然就被整个抱住了,刚洗完澡身上还是很暖和的,有些潮湿,头发吹干了,熟悉的洗发水清香藏在热烘烘的柔软发丝里。

“那我抱抱你。”吴磊说。

  

  

  

  

   

这是他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第二天醒来时烧也几乎退了,只是头还有点疼。通话还在继续,吴磊应该没醒,耳机里传来对方平静匀长的呼吸。

父母在外面叫他起床吃早餐,他在床上坐了会儿,把电话挂断了。应了一声,随便套了身衣服出了卧室。

早餐期间刘妈妈提及吴磊,叹了口气:“今年磊磊不回来,不知道在剧组吃的怎么样,肯定不如家里舒坦啊。”

“他那儿应该挺好的。”刘昊然起身给自己盛了碗粥,喝了一口润润嗓子,说:“我看到年夜饭照片了,其实还不错。”

“唉,都挺久没见了。”刘妈妈吃着早饭又感叹起来,“还挺想他的。”

手机在一旁震了震,刘昊然瞄了一眼,是吴磊的消息,简单的两个字——“好困。”

刘昊然收回视线,低着头喝粥,听到妈妈的话笑了笑,声音很小:“我也是。”像是只说给自己听。

  

  

  

  

   

被吴磊发现厌食症这个事儿纯属意外,他没想让吴磊知道这个的。只是吴磊约他出来吃饭,他很难拒绝。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调整自己,试图理清困扰着的一切。他们已经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难道还要再继续绕下去吗?无论什么事,第一步总是孤勇的,不管结果如何,先试试再说。可当踏出第一步受到了伤害,是否能再继续迈第二步,就自然而然成了使人不断犹豫的问题。

从医院回来到进了家门,刘昊然知道吴磊一直忍着。但他没什么力气,躺到床上时察觉吴磊也躺了上来,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抱着他,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刘昊然已经有些累了,他这段时间在纠结什么,在坚持什么,在矛盾什么,一时间都不重要了,好像成了无足轻重的小事,好像这样,才是他本意追求的归宿。

他睡得很沉,梦见很久以前的少年时代,在众人拿着彩带喷往他身上喷时,十五岁的吴磊抬起手帮他挡住了脸,轻轻地用手蹭掉他脸上沾到的彩带泡沫,然后继续高举着手挡着,那么固执的。刘昊然在梦里睁开眼睛,透过指缝看到了对方的眼睛,很亮,很好看,盈满了少年人才有的熠熠光彩和独特的温柔。

  

  

  

  

  

梦醒了,他也就醒了。眼皮很沉,睁开时恰巧撞进与梦境一样的眸子里,而吴磊已经二十五岁了,但还是有着明亮的眼睛,能望到底似的清澈,此刻尽是水光。

他听到吴磊道歉,声线是抖着的,说对不起,反复的,真诚的。

对不起。

刘昊然的心呼啦一声软得一塌糊涂,他用了很久都放不下的人现在正为他俩的过去道歉,为给刘昊然造成的伤害而道歉。眼睛里浸满了泪还死死地忍着。

就这样了。刘昊然想,这么多年下来,爱还是要爱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把因为忍着情绪而微微发抖的人搂过来,手揉了揉怀中人的后颈。像是打开了什么机关,他感到有温热的泪洇在肩膀上,哽咽组成了一声小小的“刘昊然”。

爱还是要爱的。

自此没有什么谁是谁非,一切都从头开始,他俩注定还要纠缠很多很多年。

吴磊在他身后喊他,于是就回头了。

  

  

  

  

   

“磊磊。”

   

  

   

   

  

   

   

-FIN

       

*改自也斯《长崎》:爱情是最大的暴力/在茫茫人海中就认定一人/把你一生的要求/强他兑现

    

小刘的视角,其实就是不停地犹豫自己还要不要继续的问题。爱和继续爱是两回事。他选择了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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