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云次方] 春日幻想诗

郑云龙与阿云嘎。

   

   

   

   

   

  

  

在家门的锁孔被钥匙转开的一刹那,郑云龙刚刚把面前汤里最后一个蛤蜊捞出来撬开壳。

都说紧要关头世间万物都共享一根敏感神经,但胖子作为一只纯种橘猫显然比他要迟钝那么一点点,直到郑云龙手忙脚乱地把小吃摊给的劣质塑料碗的盖子盖上,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把空了的啤酒罐扔进垃圾桶的最里面,还顺便把碰到地上的烟盒(他把电子烟落在剧场了)以及打火机踹进沙发底下后,胖子才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爪子又给坐垫划了一道痕迹,扭着屁股跳下了沙发,蹲在门口装得猫模猫样,贤良淑德迎接来人。

证物处理得干净,但这啤酒、烟以及齁咸的蛤蜊汤味儿一时难以消弭。郑云龙整理表情的同时还分出心思心里暗骂这也太完蛋了。

他撸了把头发,刚洗完头顺得要命,门帘似的搭下来。胖子还在门口等着,他趿拉着拖鞋过去一把抱起那猫,嘟囔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养猫千日用猫一时,又给抱回桌上了。

瞥见阿云嘎从门外进来,他连忙正襟危坐批评胖子:“……给你几天好吃的能耐了是吧?”说着瞅瞅正在玄关处换鞋的阿云嘎,清了清嗓子又开腔:“你看看,你看看,把桌子弄的,这么大块地方不够你败坏。”

胖子莫名其妙挨了顿训,在桌上竖起尾巴围着那装着蛤蜊汤的塑料碗绕了一圈,鼻尖拱了拱,然后舔了舔爪子,坐在桌子上“喵”了一声。

“嘎子,”郑云龙把烟盒又往沙发里面踢了踢,看着进了客厅闻见味儿皱了鼻子的阿云嘎,“嘎子,你看你给它惯的,还冲我呲牙。”

胖子什么都没干却天降一口大锅,但它喜欢阿云嘎,也没搭理郑云龙,跳下桌子围着阿云嘎的脚踝蹭来蹭去。阿云嘎蹲下来摸它,胖子舒服地直哼哼。

“哎呀,大龙你又欺负它。”阿云嘎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裤腿上都沾了一圈猫毛,“弄乱就弄乱嘛。”

  

  

   

   

   

“吃饭了没有?”郑云龙边说边不动声色地把桌上那蛤蜊汤带到厨房扔进垃圾桶里,心虚地又掩了掩,没听见外面有什么回答,就探出了个脑袋,又问了一遍,“嘎子,吃了没有?”

“没有。”阿云嘎把外套脱下来,里面穿了件卫衣,嫩黄色的,胸口处绣了三只小猫,“今天晚上有个可以不去的饭局,我是下午才知道的,我就没去。”

这句话说的颠三倒四语序混乱,郑云龙理解了半天才弄明白阿云嘎这是推了个饭局,“哦”了一声,又觉得声音太小客厅的人听不见,就提高了音量:“哦那行!一早一晚的冷,就别出去吃了,我给你把中午的菜热热好吧?”

阿云嘎不置可否,从客厅柜子里找出猫粮给胖子倒进碗里,胖子就不粘着他了,自觉地到了碗边大快朵颐。阿云嘎坐在地板上盯着它发了一会儿呆,呼撸了一下它毛茸茸的脑袋:“少吃点儿吧,胖得都快赶上你爹了。”

他站起来,走到厨房里,郑云龙正把饭食放进电饭锅里热,前几天他妈妈来北京,顺道看望他俩,带了些自己蒸的花卷过来,有两个花卷是郑妈妈打算带给别人的,一圈圈缠绕像个小宝塔,在中间每圈都嵌了红枣,阿云嘎觉得有意思,瞥了好几眼。

临走时郑云龙把妈妈叫到厨房,阿云嘎下楼开车送她,也不知道他们母子说了什么,只是第二天早上在冰箱翻东西时,看见了那两个小宝塔。

此时郑云龙刚热了一个,枣香渗到暄软的面里。

“我妈一朋友开果园的,逢年过节都送好几袋子小枣。”郑云龙“嘶”了一声,隔着蒸布把花卷拿出来,放进竹编饭筐里,热腾腾的直冒雾气,他从上面揪了颗小枣下来,吹了吹送到阿云嘎嘴里,又揪了一颗自己吃了,给自己这个忘了吹,热汽横冲直撞,囫囵嚼了嚼吐出核,“挺甜的。”自己也没吃出个什么味儿,又不太确定:“挺甜的吧?”

“甜。”阿云嘎把核扔垃圾桶里,绞尽脑汁想比喻:“像……”

“行了行了,别像了。”郑云龙将手里的竹筐递给阿云嘎让他放到桌上去,回身检查菜热好了没有,“甜就行了。”

  

  

  

 

   

阿云嘎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比喻,最大的症结在于他的汉语水平已经进入了瓶颈。他会说自己像“一颗山”“一个云朵”,私底下会说天蓝的像海,但海又不是蓝的。他问郑云龙,海是蓝的吗。

当时还在北舞的宿舍里,郑云龙躺在床上听阿云嘎在对面床上读报,一字一顿字正腔圆。

“海水涨潮……海水涨潮……”阿云嘎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句上就是过不去,反反复复念了好几遍,听得郑云龙昏昏沉沉,像在船上被涨潮的海水拍打着。

“大龙,”他听见阿云嘎叫他,还有抖报纸的沙沙声,“海是蓝的吗?”

郑云龙翻了个身,床吱呀响了一声,他睁开眼睛把视线聚焦在班长身上,当时恨不得二百斤的郑云龙,觉得坐在床沿上脚勾着爬梯的班长,单薄的像张纸。

“你没见过啊?”郑云龙搓搓脸,刚问出来就自己否了,“哦你没见过……”

阿云嘎那边沉默了一下,像是在回想什么,过了半天不确定地说:“刚来北京的时候,我去过什刹海。什刹海算海吗?”

“shi刹海,不是shen刹海。”郑云龙随口纠正,然后笑出个音阶,“那哪儿算啊,能看到头的都不算。”说罢直接坐了起来,“你这边什么时候忙完了,跟我去趟青岛行吧,下了火车就是海。”

  

  

  

  

   

“你之前那句话挺有意思。”如今的阿云嘎突然想起往事,说:“还说过类似的,草原的……”他呆滞地想了半天,菜都没夹,任由郑云龙往他碗里放,垒成一座小山,晃晃悠悠,在垒最后一块鱼肉的时候,阿云嘎放下碗叹了口气,“哎呀,想不起来了。”

“啥啊。”郑云龙坐那儿觉得凉飕飕的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北京昼夜温差开始拉大,饭桌挨着窗子,他起身把窗子拉开又关上,折腾半天重新坐回去,倒是福至心灵想起阿云嘎说的那件事,“是不是那句,能看见头的都不叫草原,叫草坪。操,那得什么时候说的了,二十年前吧?”

阿云嘎成功被逗乐了,笑的肩膀直抖,眼尾眯出温柔的纹路,边笑边说郑老师都开始追忆往昔风华正茂了啊。

“那比不上阿老师,几年前的一句话还记得那么明白。”郑云龙夹了块鱼肉,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就不用来记词呢,你说是吧。”

阿云嘎正欲反驳,胖子吃完饭溜达到饭桌底下,仰着脑袋盯着他俩半天,直接跳起来砸到阿云嘎腿上,像个小炮弹“嘭”一声。它的的确确胖了,阿云嘎被砸的“哎哟”一声,手里的碗筷哆嗦一下差点儿就此阵亡,胖子自己毫无愧疚,在阿云嘎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了下来,露出软乎乎的肚子。

“确实重了哈。”阿云嘎苦笑着说,“早知道刚才就不给它倒那么多猫粮了。”

“我都说你惯着它了。让它下来,粘你一腿的猫毛。”

  

  

  

  

   

胖子是郑云龙的第二只猫,第一只猫是好多年前就开始养的,后来搬去上海还没安顿下来,只好把猫送到青岛让爸妈帮忙照看着。而胖子这只大橘是在宠物店一见钟情的。

“当时它去找那只狗玩。”郑云龙语气颇为感伤:“唉那只狗,好像你。可惜实在太贵,当时扣完房租只够一只胖子了。”

怀里揣着小时候的胖子,正准备好好听故事的阿云嘎愣了一下,寻思了半天:“你是不是在骂我?”

“没有。”郑云龙诚恳地摇头,“没有没有。夸你呢。”末了又义正辞严地补充:“你不能生气,你说我像这像那的时候我生气了吗?”

  

  

  

  

  

“它好黏我。”阿云嘎颠了颠腿,胖子不动如山,他只好继续拿起碗筷吃饭,再次感叹:“它好黏我,你这个主人真失败。”

“雏鸟效应。”郑云龙头也不抬。

“……那不是说鸟吗?”

“猫也有,我说了算。”

阿云嘎想了想,自从郑云龙十年前从艺考那天连着四场见了自己,确实……确实。

雏猫效应。

  

  

  

  

   

饭后阿云嘎去阳台看他养的那一排绿植,在三四月料峭的天里被郑云龙照料得依旧生龙活虎,长了嫩芽,叶片舒卷。

郑云龙虽然懒,但对养这些东西却格外得心应手,阿云嘎确实也没见过对方有多么精心护理这些花花草草或者那只小肥猫,然而就好像随便浇浇水晒晒太阳,就能收获一片锦簇花丛。

“你那大花蕙兰我给你养活了,重新长根了,你以后可别折腾它,实在不行我带回上海算了,你想它了我就给你拍个照,或者打个视频,但好歹分居,你得走个流程给我抚养费,一个月三十块钱吧,办年卡打八折……”郑云龙收拾完桌子,喋喋不休地走到阳台,拉开门,冻得打了个哆嗦,导致声音戛然而止,阿云嘎还在那里好奇地看花草,鹅黄的卫衣很单薄,像新开的一朵小花。

“个biang的冻死了。”郑云龙嘀咕了一句,直接扯了人走,顺手把阳台门关得严丝合缝。

“我看见楼下那根……棵树了。”阿云嘎有些高兴似的,“我停车的时候还看到有花骨朵了,估计这两天就得开。”

胖子吃饱了活力四射,满屋乱跑,见阿云嘎坐在沙发上,又窝到他腿上了。

楼下绿化搞得好,一开始种了冬青,后来觉得太单调,又种了一排桃花树,前几年阿云嘎刚搬到这小区时种上的,开花时很漂亮,北京春天风大,有时候把花吹下来纷纷扬扬落了一路,每隔两天都会有物业来打扫花瓣。

“我觉得得加钱。”之前郑云龙来时正赶上桃花尾声,跟着阿云嘎穿过这条路上忙碌的清洁人员时,说。

“好看哈。”

“好看。”

  

  

  

  

  

“我下午出去也看见了。”郑云龙说:“估计……”

胖子压在腿上有点酸,阿云嘎找了半天逗猫棒没找着,干脆看看沙发底下是不是被胖子给叼进去了,不看不要紧,一看郑云龙就知道要完蛋。

“郑云龙。”阿云嘎连名带姓地叫他,也没等他应一声,直接把手里的东西扔桌子上:“你又抽烟。”眼睛一瞥垃圾桶:“你还喝酒。”视线逡巡一圈落到郑云龙身上,“你是不是还去买小吃摊的东西了,我就说怎么一股蛤蜊味儿,还以为是胖子吃的。”

“……这事儿吧其实……”郑云龙想我哪儿知道你那么早回来,我下午出去时看见就顺便买了呗,难得吃一回。

“不是和你说别吃小吃摊上的东西了吗?”阿云嘎沉着脸,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能叹口气:“好了伤疤忘了疼。”

大学的时候郑云龙吃路边小吃搞坏了肚子,大半夜疼得冷汗直冒,另外两个室友睡得雷打不动,他只能把睡眠浅的班长叫起来,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

“嘎子,我饭卡给你。”被阿云嘎累得要死拖到校医急诊室吊水的时候,郑云龙有气无力地说:“你以后好好看书,好好读报,下半年普通话考试,如果考了二甲别忘了告诉我。家祭无忘……”

“呸呸呸。”阿云嘎捂他嘴,本来就下撇的嘴角现在更下撇了,“你怎么还有力气放屁。”

“哎,”郑云龙笑了,“这句话的语气和语境都对了。”

后来郑云龙在上海排练完吃夜宵,又吃坏了,自个儿打车去医院,没带证件,护士只能打开按首字母排列的手机通讯录找着排名第一的人就打了过去。阿云嘎不在上海,只能在那儿干着急。

“本来都不想让你知道这事儿的,”郑云龙事后给他打电话说自己已经好了,“谁让你第一个字是阿呢,对吧。简直紧急联系人,按一个1就能拨过去的那种。”

后来阿云嘎就不让郑云龙买小吃摊上的东西吃了,再一再二不再三,生怕再出一样的事,他担心,郑云龙也难受。

郑云龙自知理亏,谁想今天被抓个正着。

“估计明天花就开了!”他强行找了个新话题引起阿云嘎注意,“嘎子,花就开啦!”

“……是吗?”阿云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说的是楼下的桃花。

“是啊!”

  

  

  

 

  

难得第二天他俩都没什么事儿,郑云龙下周就回上海排练新剧,阿云嘎在北京有工作牵绊走不开,这几天倒成了难得的小憩,小心翼翼踏着王母给搭的鹊桥,从牛郎星走到织女星。

郑云龙起得晚,他对睡眠时长要求高,没工作的时候基本不怎么早起,睡眼惺忪地从卧室出来时阿云嘎已经晨跑完了,穿着一身运动装,胖子趴在他腿上睡得打呼噜。

此情此景郑云龙已经习惯了,大概是同类相斥,胖子对他就没这么黏。他打了个哈欠,眼睛半睁不睁地又看了一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妈的,那条运动裤特别能粘毛。

“胖子要秃了。”郑云龙进卫生间前说。

“啊?”阿云嘎眨眨眼,又摸了一把胖子的背,柔软的毛,像……像地毯。胖子适时“喵”了一下,他笑了,挠了挠猫的下巴,“哎呀,没秃呢。”

“你就惯吧。”郑云龙的声音从卫生间传出来,隔着门,闷闷的。

  

   

   

  

   

阿云嘎晨跑时顺便买了早饭回来,郑云龙拿毛巾擦了一把脸,就进了厨房起了锅把半凉的包子煎了煎。

“大龙。”阿云嘎抱着胖子到了厨房门口叫他,“大龙,花开了。”

“春天嘛。”郑云龙拿着锅铲,语气装作很平常,过了会儿没忍住回头问:“漂亮吧?”

“可漂亮了,开了很多。”

  

   

   

   

  

吃完饭后两人把窗户打开,天气很好,风也温和,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像胖子一般暖洋洋地覆在阿云嘎的腿上。

电视没交费,只能收看一些固定的台,阿云嘎边看边摸着胖子的背,时不时听到不怎么常用的词,就小声跟着重复一遍。

郑云龙没看电视也不爱看,觉得节目百无聊赖就盯着阿云嘎看,盯着盯着也不知道怎么了,坐过去拎起胖子的后颈,直接放到了猫抓板面前。

“哎,”阿云嘎拦了一下没拦住,无奈地笑:“你把小猫拎走干啥啊。”

郑云龙瞅了一眼那运动裤上粘的猫毛,也不在意,大大咧咧地躺了下去,枕着大腿。

“那怎么办。”郑云龙闭着眼睛,被阳光晒得晕乎乎,“大猫你要不要。”

“你不嫌猫毛啦就躺?”身下人笑起来,连大腿肉都在微震。

“不嫌。”

“那我就勉为其难……勉为其难,是这么说吗?”

  

  

  

   

   

郑云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也算半个应答。闭上眼睛想起了经他起死回生的大花蕙兰,楼下初开的新桃,阿云嘎坐在宿舍的床上念“海水涨潮”,他随着海水温柔的波动。

他突然唤了阿云嘎一声。

“嘎子,”郑云龙声音很低,就像梦里喃喃,“海水是蓝的吗?”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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