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均棋] 小徐

徐均朔×郑棋元

  

   

  

   

   

   

徐均朔回家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大叠稿纸,上面全是笔墨留痕,一半密密麻麻写了字,一半画着不知所云的箭头,删删改改,贴了一张鹅黄色的便利贴,书着几个大字:“记得买菜。”

于是就这样,徐均朔带着这一叠草稿纸,手提丝瓜茄子西葫芦紫甘蓝若干,嘴里咬着住宅楼大堂的门禁卡,艰难地伸出一根手指触碰面前的指纹锁。身后邻居经过,笑着问候一句:“小徐回来啦。”徐均朔折腾出一脑门汗,尴尬地回望,扯出假笑说回了回了刚到呢。

那袋茄子好沉,被他放在地上,纸张卷起来塞在里面,指纹识别成功,一阵短促的音乐,像便利店门口的欢迎光临,此时顾客还未推门进去,店门哗啦一声就从里面开了,店主郑棋元裹着围裙手上沾了面粉,胳膊肘按下门把手,高难度地用手腕勾着开了门,见徐均朔站在外面,笑了两声,音量极大,应当用了四成功力,在门口吆喝了一句:“哟,小徐回来啦!” 

大白天的徐均朔一抬头,眼前被应声亮起的声控灯差点晃出色块,这一声至少上下两层楼都知道12楼西户的小徐回家了,徐均朔面子薄臊得慌,连忙挤进去,一头扎进暖气、饭香和郑棋元怀里。郑棋元上一秒还在擀皮,听见声儿就去开门了,手也没洗,现在只能虚虚地抱着徐均朔,左左右右摇晃,徐均朔咬他嘴角,被他一推,喊了声:“茄子呢!” 

这下大家又都知道小徐急于进家,茄子都落在门口了。徐均朔轻轻擂他一下,终于把冷落在门口的茄子还有稿纸一并带进来了。 

“刚包好素三鲜,”郑棋元指挥徐均朔把菜拿到厨房去,“买肉馅了没?买了的话我给你包点儿荤的。”说着就去洗手,厨房里支了个长案板,旁边有个盆,上面平放了竹篦,板板整整码着一溜儿饺子。郑棋元很会包饺子,从小锻炼出来的手艺,和面擀皮儿调馅得心应手,是过年家家户户最喜欢的对象。 

擦干净手,郑棋元打开徐均朔带回来的袋子,查看买了些什么东西,果不其然看到了肉馅,一句话还没说,就被抱住了,徐均朔从后面蹭过来,腻腻歪歪地环着他,手刚好放在腰上,像个自作主张的围裙系带。郑棋元的脖颈被他蹭得发痒,小孩儿没去剪头发,柔软蓬松的贴着,脸上还有点凉,郑棋元穿了圆领卫衣,露出小片的肩膀,被徐均朔的呼吸盖了个严严实实。 

郑棋元转身转不过来,只得抬起手来摸摸他的侧脸:“怎么啦?” 

徐均朔不搭话,只是脑袋摇了摇,又摇了摇,小拨浪鼓似的,但鼓槌碰不到鼓面,是闷闷的抗议,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一种讯息:我好自闭。 

他身上还穿着厚厚的外套,粗粝的质感,带着十二月寒冬的肃杀,今早刮北风,徐均朔从北六环而来,冬天砂砾一般地藏在他身上,风尘仆仆。 

“先把外套脱了,”郑棋元摸摸围在腰间的手,指节叩了叩,敲门似的,又用指腹磨磨,“好不好?” 

徐均朔又磨蹭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松开,去门口把衣服脱了,露出里面的毛衣,很软的线,很密的针脚,是绕指柔与百毒不侵。郑棋元趁这个空把所有的袋子都检查了一遍,脑内飞快思忖着晚上做什么,听见离厨房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问了一句:“我调个西葫芦馅儿的吧?你之前不是说想吃吗?”话音刚落,徐均朔又不由分说地把他抱住了,这次是正面,坦坦荡荡的,好粘人好粘人,像夏天一袋两根的雪糕和冬天慢慢融化的芝士,郑棋元“唉”了一声,想笑又很无奈,手也搭上去,把柔软的毛衣圈在自己怀里。徐均朔一直在挤他,郑棋元放松地靠在流理台边缘,钝圆的大理石边角抵在他背后,徐均朔吻他的脖颈,薄薄皮肤下面流淌着血。没一会儿动作就停了,郑棋元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枕着对方的肩,眼纹舒展开,整个人像融化的雪山。

 “为什么不高兴?”郑棋元问,“剧本没通过?”

 徐均朔又摇头,稿纸还塞在那袋茄子里没拿出来,但刚刚郑棋元肯定看到了,上面的删改密密麻麻,修改稿多到在电脑上都有一个专门的、按日期分类的文件夹。

“那是怎么了?”郑棋元又问,两人贴得那么紧,都要起反应,郑棋元看了眼将落的日色,推了推他,要求撤出安全距离:“现在不做,做了晚上就没饭吃。” 

撤是撤了,郑棋元洗菜,切菜,调馅,加了酱油,徐均朔在旁边不肯走,脸垮着像郑棋元在给他下毒,郑棋元彻底没辙,瞥了他一眼:“到底怎么了,和我说说,我也好哄哄你。” 

“……也没什么。”徐均朔哭丧着脸,皱巴巴的,嘴角往下一撇就满面委屈,“我卡壳了,我裂开了。”

 “啊。”郑棋元搅拌馅儿的筷子顿了顿,抬眼看他,“是什么……” 

“你哄哄我。”徐均朔提出诉求。

  

  

   

   

   

现在的徐均朔已经算百分之六十的定居北京了,他三十九岁在北京有个郑棋元那样的小窝的梦想,被郑棋元过早地实现了,从有一个“郑棋元那样的家”变成了有一个“有郑棋元的家”,也只不过用了录入指纹锁和搬运行李的时间。他的工作重心基本还是在上海,但随着近几年上海的制作方不断拓展业务,能在北京巡演和排练的机会越来越多,京沪两地之于徐均朔,也成为了“去上海”和“回北京”。这次他得了个去高校研习的机会,类似于郑棋元之前参加过的那个培训班,地点在北京北六环,地处京冀交界处,时不时手机会突然冒出一条短信,写着河北欢迎您,十分之偏远。 

参加这次研习的一个好处就是可以用在校学生的身份参加各种面向学生的艺术节,这次正巧让徐均朔赶上了,他一直想试试完整的创作,但奈何以前没什么机会,演员选择权还是稍微有点小,本科和研究生时期写的东西碍于时间和精力限制,拿不太出手,所以这次宣传一发,徐均朔立刻报了名,想试试水。 

这种艺术节的作品大多都重视文学性和创新性,真正能投入市场的都是凤毛麟角,徐均朔绞尽脑汁好几天,拟了个草稿出来,发给郑棋元看了,对方颇感兴趣,半夜打了视频电话过来,徐均朔住在宿舍,怕吵到室友,悄悄爬起来去走廊接。 

走廊中间有一个活动室,摆了两张沙发和一个桌子,徐均朔把灯打开,又推开了窗子,夜风扑进来,撞了个满怀,他调换镜头给郑棋元看北六环萧索的景色和毫无视线阻拦的整片夜空,天气不错,月亮很圆,澄黄的一轮,在手机里像水彩落在了不合适的纸上,晕出一团毛边。 

他听见郑棋元的笑声,很轻,声音也是带着笑的:“要不要我去看看你?”

 “这么远。”徐均朔先假意推辞,然后也很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两声,刻意压着反倒起了反效果,两声都特别清亮,他揉揉鼻子:“快来快来,明天我下午没课。” 

郑棋元问他有什么需要带的,然后又问那剧本叫什么名字,挺好,很有意思。

 “不知道,还没想好,”徐均朔思考了一下,“已经写了一部分了,在我电脑里,明天你来给你看。”

  

  

   

   

    

郑棋元到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他对这个学校不是很熟,把车停到停车场里,到处转了转,找了个明显的雕塑面前给徐均朔报了方位。

从发了消息到徐均朔赶来不超过十五分钟,郑棋元正跟朋友打电话,眼睛一眯就看见远处一个小炮弹飞驰而来,他一张胳膊,小炮弹就冲到怀里了,没刹住脚,撞得郑棋元都后退两步,手还端着手机,哎哟了两声才笑着说:“我挂了,回头再说。” 

徐均朔死死抱住他,像洪水里抱住漂浮的一块木板。周围没什么人,郑棋元难得特别放松,任由对方搂着,过了一会儿才松开。 

徐均朔跟着郑棋元去地下停车场,从后备箱里拿出了几袋水果,要他放到宿舍里去,两人一人拎了两袋,挑了条绕远但偏僻的小路,郑棋元跟在徐均朔后面,徐均朔的手往后一伸要来拉他,郑棋元顺势就握住了,想起刚刚的场景又开始笑:“你刚刚那样儿,和之前你在上海上学,我去找你时一模一样。都没改的。”青涩的、莽撞的,是春天非得开在外套口袋的花,夏天打着伞也会落在身上的雨水,秋天粘着不肯走的落叶,冬天肩上的积雪。徐均朔一直都这样,二十三岁和二十七岁没有什么差别。 

学校给他们分配的宿舍是双人间,郑棋元看见里面有电梯,也就没跟着上去,怕一推门看见标准男生宿舍乱糟糟的状态会抓狂,就等在楼下让徐均朔抓紧收拾了下来。徐均朔动作麻利得很,几乎是回了宿舍把水果扔桌上就往下跑,中途又折返回去取了电脑,等电梯时都在跺脚。 

下了楼,正门没找见人,徐均朔绕了小半圈,看见人在楼后站着,他的视角过去只能看到吐出的烟雾,当场喊了一声郑迪,这一声可真够荡气回肠,郑棋元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东西藏了藏,背着身吐出两口烟来,食指竖在唇间:“嘘。”这动作徐均朔常做,现在和照镜子似的,徐均朔过去就往郑棋元身后摸。 

“哎呀。”郑棋元无可奈何地把手里东西递过去,“电子烟。”拍拍自己的口袋:“没带烟盒,打火机也没有,就装了一个烟弹。” 

“电子烟也不能……”徐均朔刚想警告,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 

“嘘。”郑棋元眨眨眼,示意他小点声,正值饭点,宿舍区没什么学生,他快速凑过去亲了亲徐均朔,“蓝莓味儿的。”

  

  

  

  

   

食堂一二楼是学生餐厅,三楼是承包出去的餐厅,可以点菜人比较少,价格相对来说较贵,但有小包厢。徐均朔带着郑棋元直接到了三楼,点了几道菜,就把电脑打开转过去给郑棋元看剧本。 

是个用短短几幕剧写就的爱情故事,有点堂吉诃德主义,男主角喜欢着一个杜尔西内娅式的人,很抽象,可以是男人,可以是女人,也或许是一只猫一只狗。无所谓,在男主角那里杜尔西内娅只是一个符号。 

郑棋元饶有兴趣地读完了徐均朔目前写的部分,问:“剧本名字想好了吗?” 

“没有。”徐均朔痛苦地挠头,“我一想名字就会失去快乐。最后再说吧。” 

“那里面主角也没有名字?配角也没有?” 

“主角应该会有一个很不具体的名字,配角我不打算让他们有了。过于具体的设定会让剧流于现实,而我想写的本来就是很飘渺的东西。”徐均朔凑过去坐在郑棋元身边,给他点开故事脉络的文件,“我画了个导图,你看一眼,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指出来哦。”

郑棋元顺着鼠标的光标看导图内容,这有点触及到他不熟悉的领域,这种实验性的剧作他几乎很少参演,偶尔会接触到类似的剧本,但没有特别深入的探究过。他从头看到尾,指了指分节处:“你这个就是纯粹的话剧吗?”

“应该会以话剧形式为主吧。”徐均朔点点头,“一开始也想做音乐剧形式,但我没那么多时间兼顾剧情和歌了,所以干脆就做个话剧,里面嵌入两首到三首歌。”说到这里他拍了郑棋元胳膊一下,“我前几天给你听了demo,就是那首!要放到第三节和第四节中间。” 

郑棋元想了想,哼出一段旋律出来,结合上下看看,倒也可以。

 “争取吧,争取这一周搞个雏形出来,研习班结束后半个月才需要交终稿,不是很急。”徐均朔头发被他自己抓的乱糟糟,“到时候我在家里可能就能写出来了。之前一直拖着想搞些布莱希特的风格,但后来怕弄巧成拙,就干脆不管了。” 

徐均朔第二天还有课要上,没法跟着郑棋元再开几十公里的车回家,然后睡一觉第二天再赶回来。不仅没走,还心安理得地拉着郑棋元留下了,可惜郊区真的乏善可陈,快餐店都没有,倒是有几家看起来挺干净的旅店,并且简单登记一下就行了,不需要核实身份证。

 “安全吗?”郑棋元忧心忡忡地跟着徐均朔上楼,嘴里还念叨:“这能安全吗?”

 徐均朔拿房卡刷开了门,让郑棋元进来,房间不大但环境不错,设施也挺干净,他把房卡放进电槽里,开了灯,直接平躺到床上:“本来就是开给学生的,你没看到大部分都是钟点房吗?” 

“哦。”郑棋元脱离学校生活太久了,一听此事连忙转换了担心的事情,过去敲了敲墙:“那这隔音吗?” 

“没关系啦。”徐均朔懒得动,伸手拽了拽郑棋元的衣摆,把他扯过来,手臂勾着脖颈往下拉,与他接吻,窗帘半掩不掩的,朦朦胧胧地正好遮住床上的景象,天时地利人和,徐均朔胆大包天:“大不了你声音大一点嘛。”

 郑棋元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过了两三秒才“哎”了一声,立马就要上手揍人。徐均朔顺势一带,半跪在床上的郑棋元失了重心,一下子跌到床上。

   

  

  

   

   

事实证明叫得声音再大也没用。都说贤者时间是独自思考人生的最佳选择,但徐均朔喜欢粘着郑棋元,搂着不肯放,房间里暖气很足,俩人贴着硬是出了汗,郑棋元推了推没推动,就也放任自流了。 

隔壁房间有对小情侣,他俩结束时才开始,墙还是有一点点隔音的,但也只是一点点,传到他俩这里像什么海外仙音,虚虚实实的。本来是有点尴尬的事情,徐均朔却被莫名戳中笑点,搂着郑棋元就笑,抖啊抖的,床垫都在震,郑棋元摸过电子烟来抽,他说装了一个烟弹就真的是只装了一个,抽一口没一口,一张大床被挤挤挨挨的俩人搞得像九十厘米单人床。郑棋元没睁眼,唇还是有点发肿的红润,电子烟放久了,物化的烟油也细腻起来。 

徐均朔在旁边笑,导致郑棋元抽烟也抽的抖抖索索,他睫毛颤了颤,凑过去亲徐均朔,烟雾还没散尽,有点呛人,但紧接着是蓝莓味儿,像咬开的蓝莓爆珠。徐均朔也不笑了,认认真真亲回去,指尖抚上郑棋元眼尾的纹路,藏在情事过后留下的红里。徐均朔想起,当初刚和郑棋元在一起时自己才二十三岁,现在自己已经二十七岁了,身边是四十三岁的郑棋元,时间除了自己什么都没在他身上留下,依旧是这样的,很懒散,很漂亮,很郑棋元。 

“哥,”徐均朔亲亲他的嘴角,又贴着,呼吸交错,说话含混:“那个剧本,主人公叫小徐吧,好不好。反正我写的时候在想你,那就不如直接写给你。” 

郑棋元愣了愣,想了想叫“小徐”的主人公,寻找杜尔西内娅的小徐,轮到他忍不住笑了,搞得徐均朔十分没面子,笑声被吻压在喉间,是囫囵的闷哼。 

话虽如此,郑棋元也当他开玩笑,没怎么在意。直到深夜他俩才出去吃饭,楼下就有一家烧烤店,这家很会烤刷了蜜糖的吐司片,一大摞摆在桌上,像黄澄澄的月亮。 

“今天月亮还是很圆哎。”徐均朔坐在窗边,指了指天上。 

郑棋元吃吐司喜欢吃中间柔软的面包芯,他递给徐均朔一串,对方熟稔地撕下焦脆的边缘吃掉,然后把剩下的递回去,郑棋元咬下去,蜜糖的甜味让他很愉悦:“十五的月亮见面时圆。”

 徐均朔眨眨眼,仔细咂摸了一下刚刚那话,伸出个拇指来:“哥,应景,真的可以的。”

  

  

  

  

   

一个月后,徐均朔回家,带了郑棋元吩咐的顺路买回来的菜,以及一沓不知道第多少次的修改意见。

他要郑棋元哄哄他,郑棋元反倒无从下手了,说了好几个其实并没有太好笑的笑话,试图逗徐均朔开心,最后徐均朔是因为郑棋元的努力而笑出来的,他说算了郑迪,你等会儿陪我打游戏吧。 

“等会儿吗?”郑棋元把包好的饺子码整齐,荤馅素馅分开,洗了洗手,说:“好呀。” 

客厅里有游戏机,郑棋元不常玩,一般都是徐均朔在家里时才会打开,他收拾好厨房后走过去,与徐均朔并排坐到沙发上,接过一个手柄,看对方熟练地打开界面挑选游戏。好长时间不接触了有点生疏,郑棋元晃了晃手腕,问:“还是上次那个?” 

“上次那个你不是说不好玩吗?”徐均朔说:“那就不玩,咱换一个。”都耳濡目染多少年了,徐均朔的口音还是有明显的南方色彩,一个“咱”字倒是学了个表皮,精髓欠佳,不够利落干脆,是大白兔奶糖上剥不下的糯米纸,一碰到就会融化,流于闽地烟雨。 

新游戏光探索玩法就花费了不少时间,加载新图的时候俩人去厨房把饺子下了,郑棋元吃的水饺,徐均朔吃的蒸饺,两人各看一锅,谁也不耽误谁。饺子熟了后盛出来,端着去客厅吃,拿碗接着,防止汤油落到地毯上。

蒸饺没有汤,郑棋元玩完一局后去厨房盛汤,顺便给徐均朔盛了一碗,放在他面前:“凉了喝掉,原汤化原食。”

徐均朔小口啜着汤,游戏开始走剧情了,他的视线盯着屏幕,但心思没在那里,过了会儿才叹口气:“真好,要是一直都这样的话,真好。” 

郑棋元疑惑地偏头看他,甚至想摸摸他额头:“我们不是一直就这样吗?” 

“对哦。”徐均朔想了想确实如此,笑的很傻,端着饺子汤四五口就咕嘟咕嘟喝完了,去厨房把碗刷了,拿着那沓纸,噔噔噔跑到卧室,把被郑棋元提前带回来的行李箱打开,找出电脑,开始核对每个修改建议提到的部分。 

郑棋元没一会儿也进来了,他最近没什么事,新接洽的戏还没把剧本给他,他洗了个澡,坐在床上玩手机,看了会儿新闻就又玩消消乐,体力耗完了才过了一关,有些闷火,索性扔一旁不管了,从床头上取了框架镜戴上,开始看书。 

徐均朔狂风骤雨般打字,键盘敲的啪啪响,没一会儿就停下来活动一下手指,说:“郑迪,我就不该把电脑放行李箱里,太不应该了,早上跟老师聊天,只能手写,我都好久没写过那么多的字了。”

“什么时候交?”郑棋元问。

“两周之内吧。”徐均朔想想自己还有要负责的商业译配,抱头覆桌,“我又要过得猪狗不如。” 

“社畜的生活没有容易二字。”多年社畜郑棋元贴心安慰。

  

  

  

   

   

这段时间徐均朔一直在闷头写东西,郑棋元为了不打扰他,就主动去了书房,把卧室的桌子让给徐均朔,晚上洗澡睡觉才回到卧室。剧本寄过来了,郑棋元这几天一直在研究剧本和唱段,戏份很多词也很多,压力有点大。 

之前朋友送了一提挺好的茶叶,放在客厅里一直没拆开,郑棋元不常喝茶,也品不出个什么来,特意跟徐均朔说了,让他想喝就去泡了尝尝,说完就回书房了。没一会儿门被推开,郑棋元戴着耳机没听到声响,直到杯子放到桌上才反应过来。 

徐均朔拍拍他手臂,示意他让一下,然后直接跨坐在郑棋元大腿上,把杯子拿过来,递到对方嘴边,郑棋元就势低头喝了一口,茶叶清香味弥漫开来,徐均朔把杯子放回桌上,依旧一言不发,手绕过腋下直接搂住了郑棋元的背,脑袋搁在肩膀上,抱得很紧。 

郑棋元本来在看剧本,知道他肯定又瓶颈了,瓶颈期的徐均朔粘人程度超乎想象,就轻轻顺了顺他的背,翻了一页剧本,蹭了他的侧脸,笑道:“好沉,长称了。” 

“沉吗?那我下来。”徐均朔的脸埋在郑棋元肩上,呼吸间是熟悉的沐浴露香气,想想郑棋元确实有点瘦,怕压到他,想从他身上下来,但一时又舍不得,扒着不肯放。 

“不沉。”郑棋元连忙空出一只手来抱住他,亲亲他耳朵,继续看剧本,“没电啦?借你充充电。” 

他俩安静地抱了会儿,郑棋元的大腿都有点麻,他在家不爱刮胡子,胡茬蹭着徐均朔的脸,扎扎的。徐均朔不说话,郑棋元也不催着,两人一个树袋熊似的抱着桉树枝,一个专注地工作,时不时拿笔做批注,暖暖和和地挤在狭小空间里,是冰天雪地里互相取暖的企鹅。 

徐均朔闷闷地开口:“我不会写了。” 

“哪里不会写了?”郑棋元耐心地问,语气很柔和,像幼儿园里最善解人意的老师。

 “爱情。”徐均朔说着又把头埋了埋,声音被挤压的从睡衣的缝隙里传出,“我不会写爱情了,郑迪。”他有点混乱地阐述:“在没和你在一起之前,我很容易地就能写出一段恋爱的心路历程,可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好幸福,反而不会写了。没有被人爱着的是怎么样的呢?我想象不出来了。怎么写都不对。” 

“你的故事里,均朔,小徐是没有被爱着的吗?”郑棋元问。 

徐均朔没回答,但他想,是啊,小徐爱着他自己的杜尔西内娅,他寻找杜尔西内娅直到最后一幕,可杜尔西内娅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不存在的形象,是抽象的、意识化的,怎么能找到呢? 

“头发长了,”郑棋元摸摸他头发,从发根顺到发尾,“明天去剪头发,听到没?” 

“你刮胡子,我就去剪头发。”徐均朔讨价还价。

 “那算了。”郑棋元挑挑眉毛,不甚在意的口吻,“咱都别剪了,一块儿在家里变野人吧。”

 “那我得牵着你,直到地质学家发现我们这一对手拉手的骨头。”徐均朔从他身上下来,亲了亲他,说:“之前因为那个剧本一直要改,就没给你看,等我定了稿再给你看吧。” 

“充满电了?”郑棋元睨了他一眼,“不用我了?” 

“用用用。”徐均朔端走茶杯,“知道啦,明天我去剪头发。”

  

  

  

 

   

剧本是在截止日期前一天交的,郑棋元收到徐均朔的消息时正在海南,单位里派了任务给他,去海南参加一个国家级的演出活动,和搭档一起唱一首歌。他提前半个月就到海南了,熟悉各项流程以及演唱试台、合照站位等等。他走完一遍流程才打开手机,看到徐均朔发来的微信,评选结果出来了,获了个小奖,胜在题材和文学性,然后是一个推送链接,里面是获奖者的剧本阅览通道。

郑棋元被拉去吃晚饭,饭盒都没打开,看着手机笑弯了眼睛,发了一溜恭喜的表情包过去,徐均朔回得很快,你看看嘛你看看嘛你看看嘛。

他抬头问搭档:“等会儿有排练任务吗?” 

搭档摇摇头,一脸对方已经无可救药的表情:“没,直接回酒店。” 

郑棋元点点头,打开饭盒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晚饭,他吃饭本来就不多,这下加快速度,合上饭盒时搭档还没吃完一半,郑棋元不好意思地比了个手势,搭档立马摆手:“先走吧你。”

  

  

   

   

    

海南的晚上并不冷,所处的地方近海,晚上风会送来海水咸湿的气息。郑棋元坐在沙发上,打开推送里徐均朔的剧本,下载完成后拖进阅读器里显示。

《小徐》,郑棋元看到名字就乐了,没想到最后还是用了这个名字。标准的五幕剧结构,学院派的划分方法,诚如徐均朔所说,这个剧本的主角叫“小徐”,其他人没有名字,不需要知道他们是谁,主人公不在乎的,观众也没必要在乎。主人公在乎的是杜尔西内娅,徐均朔用了一幕剧的长度介绍了小徐这个主人公,然后用三幕的长度描述他的杜尔西内娅,在现实里与朋友的交谈、自己的幻想以及夜晚的梦境,这些郑棋元当初都看过,唯独最后一幕他觉得有些陌生。 

徐均朔曾经跟他说,故事里的小徐没有被爱着,他幻想的杜尔西内娅只是自己无望的渴求,杜尔西内娅并不存在,他寻找的永远都是虚幻。郑棋元当时觉得太悲观,就这个问题还与徐均朔小小的争论了一下,最后的结果是徐均朔坚持自己的想法,幻想就是幻想,永无岛不会真的存在,小徐的生活也依旧一成不变。 

可在现在这部剧本里,郑棋元发现徐均朔把结局改掉了,他笔下的小徐在与顾客A、朋友B、侍者C、路人D交谈后,在最后一幕剧里穿过重重人群,他身边是他的同事,他逆行在人潮中,突然停下来,对他的同事说:“我遇到杜尔西内娅了。” 

最后的情景就是小徐回过头,拨开人群去寻找他的杜尔西内娅,整部剧结束在小徐的独白里: 

“一开始我是坚定的物质主义者,相信面包、药品、空气和水才是必不可少的生命之源,可自从我站在这里,自从我刚刚穿过人群,一种强烈的感觉骤然袭来,于是我开始信奉爱情。”

  

  

   

   

  

郑棋元关掉《小徐》的阅读界面,窗外是无垠的夜空,月亮高悬。他想起那天北六环的夜晚,以及无数个红拂把洛阳抛在身后随李靖而奔的夜晚。他想起徐均朔。

号码拨出去时嗓子还是有点抖,徐均朔接起来,很轻快的一句:“看完啦?” 

“嗯。”郑棋元说话带了点鼻音,他擦了擦有点潮乎乎的眼睛,“没想到你把结局改了。” 

“我之前想把我和小徐剥离开,我想站在完全客观的角度上去写他的故事。”徐均朔声音传过来,语气很认真,“可我后来才发现你说得很对,既然剥离很痛苦的话,那就没必要了对不对?” 

“所以你的杜尔西内娅是存在的吗?”郑棋元问。 

“存在。我的杜尔西内娅正在给我打电话呢。”徐均朔笑了,语气笃定,还没等郑棋元回应,他突然想起什么,忙忙地说:“对了,你在阳台养的仙客来要开花了。” 

他的小徐呼唤他:“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FIN

  

   

   

《小徐》是一篇从去年九月就躺在我的草稿箱里的文,终于把它写出来了。冬天本来就是一个让人黏黏糊糊的季节,所以又写成这样了,但起码很暖和。

  

   

要注意防护,尽量减少出行,注意安全喔,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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