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路傅] 一任梨花作雪飞

  鹰嘴峰有片梨花谷,人迹罕至,风景秀丽,早春之时梨花如雪一般铺遍山谷。

  这是路小佳最中意的地方,知晓此地的只不过寥寥数人,傅红雪就算其中一个。路小佳曾经想过带丁灵琳来这儿,可无奈叶开盯得紧,再加上鹰嘴峰实在过于陡峭,对轻功要求极高,丁灵琳估计只能在峰底徘徊一番。

  后来他把这个地方告诉了傅红雪。对方太苦了,心里积压的苦闷就像边城的漫天黄沙。然而世间阴差阳错没给傅红雪任何喘息的机会,最终还是搁置下了。

  路小佳在边城一战中受了重伤,被叶开发现,送回梨花谷休养。已经是深秋,梨花早已消失不见落入泥土,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桠。

  他伤及经脉,心口重创,好在底子不错,调息几周后才可自由下地行走。梨花谷虽偏,然而依旧可以自给自足,野禽多,加之从峰顶流下一条清河,河鲜也少不了。路小佳所住的木屋后面还有一片菜园。

  经过秋冬两季,路小佳才算彻底好了起来。又开始到处乱逛,偶尔接接单子,想起来了就去丁家庄看望妹妹,顺便骚扰一下叶开。

  叶开烦不胜烦,一听见仆从通报路小佳来访就头疼,恨不得带着丁灵琳浪迹天涯。

  

  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边城一战是一场梦,魔教从未死灰复燃, 花寒衣也从不曾存于世上一般。只是在推杯换盏时,偶尔会提及那个名字,说他仍旧滞留边城,不曾踏入中原一步。然而再追问此人下落,就无法得知了。

  连路小佳都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傅红雪,更别提那个梨花谷之约了。没想到傅红雪却真的去了梨花谷,以另一种形式。

  叶开飞鸽告知路小佳,让他速来丁家庄一趟。路小佳当时正在收拾菜田里的花生苗,看到那行凌乱的字迹,心想竟也有一天叶开上赶着让自己登门,嗤笑一声,欣然拜访。

  

  刚到达丁家庄,叶开就心急火燎地冲过来,把路小佳手里的马缰一扯,扔给仆从,带着路小佳就去了一间客房。路小佳调侃的话挂在嘴边还没说出口,就先被丁灵琳守着的人吓了一跳。

  身着白色里衣,和卧在榻,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如同山顶常年不化的积雪,嘴唇发紫,眼睛紧闭,额上布满冷汗,顺着发鬓簌簌滑落。同时松垮的里衣内的皮肤上还扎着几根银针。

  “他这是……”路小佳走近,着实吓了一跳,“傅红雪?”

  丁灵琳有些紧张,绞着自己腰上的挂饰,见到路小佳眼中闪过一抹喜悦,又怕吵到床上正在激烈痛苦里挣扎的人,小声叫道:“哥哥,你来啦!”

  路小佳一看这情形,半点儿玩闹的心思都没了。傅红雪整个人微微蜷缩着躲在床榻的最里面,泛着青紫的唇上有被自己咬的深深的牙印。路小佳坐在床边,伸出手,快要触及脸颊时又顿住了,轻轻抹去傅红雪隐入发丝的汗珠。

  “怎么回事?”只是看着这情形,路小佳就心疼不已了,他打听到傅红雪在边城后,几次悄然到访,却仍无处觅踪,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对方这种样子下相遇了。

  丁灵琳瞥了一眼叶开,解释道:“魔教覆灭后,傅红雪体内的赤影蛇毒未清,再加上心中郁结,所以……毒性反噬了。我已经尽我所能用银针封住他的几处穴道,能帮他减轻痛苦,但这只是一时之计。”

  “反噬了?”路小佳面色一凛,手伸入被子下面,找到傅红雪的,握住。傅红雪感受到一丝安抚,便紧紧地攥着,掌心如同没有任何温度,冷得像冰。路小佳紧接着追问:“致命吗?”

  “不会不会。”丁灵琳平时见路小佳嬉笑玩闹的神态多了,猝然看到正经的样子,连忙摆手,手腕上的铃铛叮铃作响,“就是等这阵过去了,有点小问题。”

  “什么问题?”路小佳视线又落到傅红雪身上,高束的头发散开了,红色的发带隐于漆墨般长发里。

  “简而言之,他变傻了。”叶开无奈地把丁灵琳揽到身后,自己上前一步回答,“就是字面上的那个意思。”

  “……什么?”路小佳想过傅红雪会伤、会残、甚至会死,却从未想过他会变傻。

  叶开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坐在茶桌旁到了杯茶,润了润喉咙,才道:“本来我们是想让傅红雪在丁家调养,没打算把你从梨花谷请过来。但是,傅红雪总是念叨着梨花谷梨花谷,实在没有办法了,才让路兄你亲自过来,要么解答一二,要么直接领人走。”说完一长串,他还像不满意似的补充:“你那梨花谷到底有什么好?我还说过让他跟我去洛阳看牡丹花呢,他却连洛阳俩字都没提。”

  路小佳听完就笑了,低垂着眉眼看床榻上有些许安静的傅红雪,疼得紧了,又不肯吭声,自己死死扛着,现在接近昏迷。

  “我什么时候能带他走?”路小佳站起来,看向叶开和丁灵琳,眼神里有几分的迫不及待,还有没来得及敛去的一抹柔色。

  

  傅红雪好像一直都是超乎路小佳意料之外的。

  当那个全身布满冷汗就像泡进水里的人在床上悠悠转醒时,路小佳才意识到那个“傻”,好像和他想象的并不是很一样。


  路小佳正在熬粥,听到卧房里有了轻微响动,拿着扇子循声跑去。

  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的人终于醒了。眼神茫然无措地盯着室内陈设,动作有些警惕与局促,整个背靠在床角紧贴着墙,一个防备的姿势。

  “醒了?”路小佳走过去,想用干净的绢帕帮傅红雪拭去额上的汗,还没等碰上他,傅红雪的视线慌乱地移到他身上定住,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睛深邃澄澈,像是什么都没藏,所有的情绪都铺陈在眼底,一览无余。

  “你过来,还是我过去?”路小佳靠在床边根本够不到傅红雪,对方用几乎要把自己嵌进墙里的力度躲着对方的触碰。路小佳无奈地抱着手,挑眉问。

  他以为傅红雪多半是心智出问题了,肯定会乖乖地靠过来任他路大爷蹂躏。

  结果,在短暂的对峙过程中,路小佳与傅红雪大眼瞪小眼,结果傅红雪唇一抿,眼睛眨了眨,眉头皱成一团死结,眼泪哗啦就流了下来。

  “……”路小佳整个人都看傻了。面对这个无故痛哭的大龄儿童傅红雪,他首次显得这么束手无策,并且一点都不想承认,傅红雪是被自己吓哭了。

  路小佳没有亲眼见过傅红雪哭,对方情绪变化总是用微小的表情体现在脸上。叶开曾经偶然提及,傅红雪在知道自己身世时,喝着酒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把二十余年的苦闷大肆发泄了出来。路小佳也只能在心里描画想象,那么竭力将自己情绪隐藏的滴水不漏的人,哭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而现在他终于见到了。没有旁人,只有他和傅红雪,在这个路小佳难得长住的小木屋里,角落 垒了几坛梨花酿,屋外还有清风和阵阵梨花香气。

  当真是美酒美景伴美人。

  如果这个美人让路小佳省心一点就好了。

  不得不承认,傅红雪长得模样端正,也怪不得马大小姐一见倾心,翠浓生死相随,更别提让路小佳魂牵梦萦暗里关心那么久。即使是哭起来,也是无声无息,只簌簌掉眼泪,淌在本来就清瘦苍白的面容上,如同雪山上流下的一涓溪流。

  傅红雪昏迷的几天,路小佳也没少照顾他,对方意识不清醒吃不了东西,路小佳就只好一勺一勺喂他,看着他把粥都吃下去了才甘心。傅红雪的下巴上有一抹指痕,是路小佳留的。他这三天体征反复无常,有的时候甚至连脉搏都摸不到了。路小佳强行把自己也刚刚好转的内力分了他,传完之后接住全身无力往后倾倒的傅红雪,抚过他像是死去了一样冰冷的脖颈和惨淡的面容,心中酸楚,而身体因刚分走了内力而虚弱异常,只得掐着他的下颌,在他耳边说:“傅红雪,你这条命是我路小佳硬生生从阎王手里抢走的,如果你还不肯醒来,就算生生世世、碧落黄泉,我也要寻你讨个说法!”

  而此时傅红雪哭的伤心,喉间挤出几声压不住的细微抽泣声,眼睛如同被水浸过一样,覆了层水光。

  “你哭什么?”路小佳叹了口气,坐在床边,无奈地将绢帕递给他,却遭到了对方摇头拒绝, “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傅红雪还是不肯说话,垂眼看着被子上的花纹,睫毛顺从的铺着,好看的眉眼,墨般的长发落下。

  这莫不是哑了?

  那边的粥快熬好了,路小佳两头操心,干脆放弃与傅红雪进行沟通,重新拿起扇子去了厨房。而这厢傅红雪见路小佳离开了,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瘪着嘴慢慢挪到床边,拿起绢帕胡乱擦了下脸。

  这应该是路小佳自己用的,上面飘着若有若无的梨花香,与路小佳身上的味道相仿。傅红雪攥着绢帕,收紧手指,青色血管在手背上浮现,又无力垂下了。

  再见到路小佳时,对方手里端着一个瓷碗,里面盛着温热的粥。路小佳慢慢地走过去,确定傅红雪并没有想打翻碗的冲动才迈出了最后一步,把那碗粥递给他。傅红雪顺势要接,却又中途把手缩回去,自己也不知道生什么气,把头一撇,气鼓鼓地看向别处。

  路小佳把碗往桌上一撂,重重的磕碰声,然而粥却没洒出来一丁点。

  “你喝不喝?”路小佳故作恶声恶气,想从声势上镇压傅红雪的怪脾气,“等你路爷爷喂你吗?”

  傅红雪只是在碗底接触到桌面时转了下眼神,但紧接着又扭过头去了,坚持跟路小佳置这个莫名其妙的气。

  空气一瞬间又陷入凝滞。直到傅红雪的空荡荡的胃开始抗议,咕噜响了一声。

  就是这尴尬的一声打破了寂静。气氛忽然缓和了下来,路小佳忍了几忍,看着因为实在太过于不好意思而从耳根处一路泛红到脸颊的傅红雪,笑了出来。他从桌子上捞过那碗粥,拉了把椅子坐到傅红雪面前。对方很尴尬,就更加不想搭理路小佳,只不过眼睛里那股怒气却消散了。

  路小佳将手指沿着傅红雪的侧脸虚虚描画,见对方没有拒绝的意思,就让指尖直接与脸颊相触,一用力,把脸扳回来。路小佳坐在他面前,从下向上仰视着他,傅红雪无处可藏,躲闪了几下,干脆闭了眼睛。

  “知道饿了?”路小佳带着笑意问,用勺子搅了一下温度已经可以入口的粥,柔声哄劝:“张嘴。”

  傅红雪睫毛颤了颤,迟疑地想了会儿,还是张开了嘴。

  这可比之前昏迷时好喂不少了,起码自己知道吞咽。路小佳满意地把勺子凑过去,抵在傅红雪下唇上,让对方把粘稠的米粥吃进去。

  果然照做了。收回手时,忽然感觉袖子被拽了一下,低头看去,傅红雪从身上穿着的略显宽大的单衣袖口伸出手,抓住了路小佳的衣袖,指腹摩挲着袖子上的暗纹,又有点儿心虚的放了放,只抓住一小块衣料。

  路小佳这次是真的笑了,他从未发现这人这么有意思过,从心底泛上来的愉悦荡平了这段时日所有的阴霾。他想抓住傅红雪的手,却又怕对方挣开,只好借着这个姿势,任由对方抓着自己的袖子,喂完了小半碗粥。

  但傅红雪却又不再吃了。他偏过头,睁开眼睛瞄了瞄碗里的白粥,因为之前路小佳没想过傅红雪会醒过来,熬的时候只用了白米,连花生碎都没加,生怕对方吞咽的时候呛到。现在看起来确实有些寡淡了。

  “又怎么了?”路小佳彻底被磨平了脾气,好声好气地问。

  傅红雪摇摇头,抬眼看了一眼路小佳,像是费力辨认他到底生没生气,过了半晌才低声说:“ 不好吃。”

  一直默认为傅红雪哑了的路小佳着实被惊了一下。傅红雪的声音很低,又有些沙哑,轻飘飘的,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被风带走。

  不好吃?路小佳也用同一个勺子尝了尝那碗粥。分明特别正常,而且手艺不错,糯而不烂,路小佳熬的粥连他的师傅荆无命都称赞过。

  可看看傅红雪,确实是一副没吃到美味的模样,瘪着嘴,脸颊微鼓着,垂下的发丝都无精打采。

  路小佳认命地站起来,把粥拿到厨房,已经全凉了,他热了热,加上了花生碎,在重新盛好粥时,又想起了什么,折回去加了一大勺去集市上买的熬制的桂花糖。

  傅红雪将信将疑地将重新加工过的粥含在口里品了品,除了花生碎外还加了些别的,他想不起来 是什么,甜腻里混着花香。这种甜合他的口味,于是整个人都高兴了起来,吃完了一碗之后,还任由路小佳摆布,检查了下他的身体,被重新塞回被子里。

  “需要什么就叫我。”路小佳半跪在床上,探身过去把窗户打开,傅红雪的眼睛就随着他的动作来回转。

  就是个十足的孩子模样了。

  路小佳顿了顿,伸手过去摸了摸傅红雪的头发,手指从发丝间穿过,揉捏了下发尾。

  “觉得无聊的话叫我也行。”路小佳笑道:“虽然我觉得你可能早就习惯无聊了。”

  

  路小佳养好伤之后,经脉还是有些滞塞不通的地方,他每日未时都会在林子里练会儿剑,一来找回拿剑的手感,二来通经脉。出一身汗再去洗个澡,个中通畅的痛快,无法言说。

  他是天下第一快剑,拿剑稳,出剑狠,舞剑漂亮却又利落。随着他的动作,林子里的梨花纷纷落下,恣意潇洒白衣剑客仿佛与这漫山遍野的梨花融为了一体。

  

  傅红雪身子还是很虚,清醒的时间维持不了多久,便又会陷入沉睡。

  他即便是睡,也是极不安稳的,被死死魇住,时不时挣扎几下,然后惊坐起来,大口喘气。现在的傅红雪不懂调息,醒了就缩在角落里,死死盯着一个地方,路小佳不进来他就不动弹。

  路小佳正在溪边给他擦拭那把积了血渍的黑刀。自从他从丁家庄把傅红雪接回梨花谷,傅红雪腰间的刀就一直没卸下来过。据叶开所言,给傅红雪换衣服时想解下那把刀,刚碰上刀鞘,就被傅红雪狠狠地按住手,像是唤回了傅红雪几分神智一般。

  这是傅红雪用命护着的、但凡出鞘就必要见血的刀。

  路小佳生怕触了他的逆鳞,让傅红雪体内的横冲直撞的蛇毒让他再次引起性命之忧。便也随着傅红雪去了,任由他睡着的时候死死抱着那把刀。

  

  这几日集市里有一些新奇玩意儿。路小佳特意趁傅红雪睡着时赶去买了些东西。他知道傅红雪喜爱吃甜的,买了花生糖和热乎的糖糕。

  傅红雪对路小佳的防备之心也随之放了下来。因此在路小佳无意间提起:“你的刀上全是血, 擦一擦最好。”傅红雪只犹豫了一下,抬眼看了看他,就将身边挨着的刀拿了起来。

  手指抓的很紧,他垂眸盯着包着刀的黑布,下了多大决心似的,把手里的递给了路小佳。 

  路小佳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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