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郝胡] 唐突

郝富申×胡先煦   HE

试着复健一下,以示自己也曾见过馒头(。  

  

   

   

  

   

   

冬天的时候郝富申买了一条围巾。准确而言是从秋天付的单,朋友推荐的店,据说纯手工,质量与价格完全相衬,绕在脖颈上像陷进羊柔软的毛里,即便是北京狂风大作的冬天,也依旧百风不入,万毒不侵。郝富申有理由怀疑朋友用了多大程度的夸张,如同发展下线一般让自己糊里糊涂地就进了圈套,朋友一翻白眼,不信拉倒。

天蝎小郝心头突地一跳,下意识地回:“信。”点头点得极其利索。付了钱后收到银行卡扣款通知,才蓦然醒了,笑起来:“你刚刚那话说的,特别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这不就又被忽悠了。”

朋友早就开了下一局游戏,闻言拨冗一问:“谁啊?”

“没谁。”郝富申轻描淡写地把话题揭过,继续埋头写学期作业,朋友那边战斗正酣,也无意深究,音效声铺满了整个罐头般的寝室,郝富申戴的降噪耳机效果欠佳,拉片子拉的头晕眼花,思路时时被打断,不得不在密集的打斗音效里艰难插话:“不写作业就回你宿舍去,我这下午五点就要交了。”

朋友本来就是因为宿舍跳闸来蹭这一亩三分地的小空调,闻言立刻举手以示投降,开了静音,又问还去不去三里屯那家粤菜馆子,你不是说好吃吗。

“是好吃。”郝富申敲了几个字,“但不去。”

  

   

   

   

    

这学期他选了门密度很高的课,一学期下来节节点名,进度压得紧,每周一上课,周六就开始焦虑,郝富申重复着上课、选片子、拉片子、写作业、再上课这一个无望的循环,从调度写到构图,空间透视和移动景框在他眼前变来变去。这周在写一部铅黄电影,高饱和的画面和耳机里的电子乐像根刺一样明晃晃地扎在那儿。郝富申暂停画面截图放进文档里,盯着那一片亮黄出神。他想起北京又要到冬天了,每到这种时候空气都特别干燥,他刚从大连来这儿的时候,早上醒来都会流鼻血。现在好多了。之前有人跟他抱怨过北京的季节,怕热又怕冷,怕干燥又怕花粉和絮毛,口袋常备口罩和装了水的小喷雾瓶,四处洒点水,像个移动的加湿器。

他们之前合作过一部戏,拖了小一年才播,期间两人分别进了不同的组,当收到开播通知时,还觉得已经算是一段前尘往事。之前沉寂许久的主演群里突然就热闹起来,导演和制片在群里发红包,当时郝富申正在上课,手机在包里震个不停,他手忙脚乱地低头调了静音,一抬眼刚好接住老师的眼刀,连忙歉意一笑,佯装一副端正坐姿。他在班里年纪算小的那一拨,脾气又好,虽表演属于半路出家,成绩却大多差强人意,多得老师爱护。等老师转过视线,他才匆忙拿出手机,越过一串敲锣打鼓的表情包去领那个红包,不出意外地早被领光了。

群里不知道在玩什么接龙游戏,手气最好的人要接着发红包,郝富申还没数到这轮到谁,就见最底下又出现了个红包,赶紧领了,数额不小,拿的他胆战心惊,退出去才发现那红包上面端端正正写着“欧皇得请我吃饭”。再点进去,自己俨然是手气最佳,而财神本人也参与其中,仅领了不到一块钱,直接垫底。

郝富申正犹豫着要在群里发点什么,表情包储存库从头滑到尾没找到合适的,值此之际,财神在群里主动点了他名:“小郝老师,请吃饭啊。”

他们群里的id至今仍是角色名,郝富申盯着那头像上面的“时光”两个字出了半天神,直到对方又问:“哎人呢,咋回事。”

底下赵浩闳打趣:“胡老师,人财两空啊这是。”

郝富申打了字发过去:“行啊。”

又说:“人带着财回来了。”

群里嘻嘻哈哈一阵,郝富申就没再看了,直到下课他才收到三条消息,财神以私人名义发过来的:

“我这一周都没事儿,打算请我吃啥?”

“你有没有空?嗨没空也没事儿,瞎闹呢刚才。”

“人呢,又哪儿去了?”

郝富申穿过下课后拥挤的走廊,找了个消防通道回消息,一句“刚在上课,什么都行,你定”才送达,就看见几乎同一时间,那边第四条消息姗姗来迟,语气颇带气急败坏:“你这人怎么老不回消息,我真不爱跟你说话。”

看到这条,郝富申想了想,不爱说话就不爱说话吧,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下了楼。

  

  

   

   

   

他和胡先煦在戏拍完后一直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联系,上一次是刚入秋的时候,胡先煦不知道是无聊还是怎么了,突然没头没脑地跟他说最近有点过敏,鼻炎又要犯了。郝富申当时在青岛,那天收工晚,回住处已经要夜里两点半。青岛的秋天来得慢,剧组搭的摄制棚近海,呼吸里尽是带着咸味的潮湿海风,感觉像回到了大连。他想起之前一块拍戏的时候,胡先煦就很容易生病,浙江天气湿热,有段时间总是下雨,他们拍室内戏,胡先煦湿疹又鼻炎,一候场就脱外套找地方窝着。郝富申有点怕热,常坐在风扇附近,胡先煦提着椅子踢踢嗒嗒走过来,哐当一声撂在他旁边,坐下的时候舒服的直叹气,小臂上有一片挠出来的红印:“唉。”胡先煦瘫在那里,瓮声瓮气,“难受死我了。”

旁边桌子上有一网兜的橘子,刚才郝富申就在慢慢地剥,膝盖上摆着台词本,台词本上有一盒抽纸,郝富申把抽纸递给胡先煦,对方道了谢,拿手里捧着。脑袋直对着风扇吹,郝富申又好心提醒:“往旁边挪挪,直吹风扇第二天头疼。”

胡先煦觉得麻烦,直接一下子挪到贴上了郝富申的椅子,下面一场戏没他俩什么事儿,整个剧组都在团团转,沸反盈天,他俩坐在角落里,小小的四方椅子,手臂不自觉地就会碰到一起,郝富申把剥好的橘子皮归到一边,掰了一半送到胡先煦手里。对方闭着眼睛凭感觉接过来,手心贴上他的手腕,顿了一下,紧接着攥上了。

郝富申一惊,那半个橘子掉下去,沾了一地的灰,又跌出几滴汁来。

“不是,郝富申老师,你手怎么这么凉啊?”胡先煦睁开眼睛,视线落到对方脸上,郝富申手指上沾了橘子汁液,黏黏糊糊,胡先煦抽了张纸给他敷衍地擦了擦,又塞对方手心里,那盒抽纸迂回半天又回到了郝富申那儿。

“干嘛呢?”郝富申睁大眼睛回望,他的瞳仁又黑又圆,直直看过去,连一时没反应过来的讶然都显得无比真诚,他抽回手,看胡先煦在那里恍然不觉地愣了一会儿。

“我靠。”胡先煦拿手心摸摸自己的额头,又摸摸脸,茫然地说:“我别是发烧了。”想到这儿连忙转过身,再度扯起郝富申的手往自己额头上蹭:“小郝,我别是发烧了。”

郝富申不解,依言蹭蹭他额头,沿着额头下来顺路对双颊到此一游。胡先煦无论把演戏作为天赋还是职业,都是会被追着喂饭吃的那一类人,这一个多月下来吃的东西都有迹可循,长势喜人,脸上触感柔软,郝富申的手指覆上时很小心,像触碰一朵云。

“没发烧。”郝富申摇摇头:“我刚才拿了瓶冰水。”

“哦,”胡先煦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像是看一个净白大理石雕筑的恒温塑像,小声提议:“那你的手借我贴会儿呗,我热死了。”

郝富申没拒绝,他总是难以对胡先煦说出拒绝,刚入组时为了寻求他俩之间相处模式的一种平衡,花费了相当大的功夫,那一岁年龄差在童星出身前显得微不足道,但对方又没有什么架子,像个小光球在剧组里横冲直撞,非常不见外地喊他小郝,小郝老师。一如对剧组里的每一个人。

于是他的手就被征用走了,放在刚刚只能拘谨触碰的那朵云上。胡先煦的助理带了一盒藿香正气水过来,小小的玻璃瓶,胡先煦皱着眉开了最上面的那层铝盖,颇带豪气地一饮而尽。助理又问郝富申需不需要,他先道了谢,然后说不用了。

郝富申有时候觉得自己简直是把礼貌二字刻烟吸肺,物极必反会让人觉得自己过分拘谨或紧张,他偶尔会把这件事跟胡先煦谈起,只是随便聊,并没有希望对方一定要回答什么。胡先煦歪歪头,笑着说可不是吗,左半叶写着讲文明,右半叶写着懂礼貌。

“挺好。”胡先煦故作老气横秋,拍他肩膀,“知道吗,你这样儿就挺好。”

   

   

   

   

   

剧本上他的戏份不多,都用马克笔特殊标记了出来。郝富申盯着一页素白干净的纸张发呆,直到眼睛被盖住了,才反应过来。热乎乎的手从他眼前一遮而过,黑暗只是一瞬间,睫毛在底下有些慌乱地抖了抖,并由此感受到手心的柔软。

“你会眨眼啊?”重获光明后映入眼帘的就是胡先煦,对方用一种观察的姿态研究他,又伸手过去,郝富申下意识闭了闭眼睛,听到兴致盎然的声音:“刚看你半天不动,还以为待机了呢。”

郝富申想起胡先煦在片场常打趣他的那几句,说他眼睛好看,和龙眼核似的,又问他是不是机器人,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像一项乐此不疲的小游戏。

此时此刻胡先煦看着他,笑出两个梨涡,眼睛下面两道印第安纹,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笑意尤甚无处安放,盛在涡里,一不留神就会漫出来。郝富申把走神两个字咽下去,只是点头:“待机了,刚刚才唤醒。”然后伸出手,往胡先煦眼前一遮。

都说人失去视觉时,其余感觉会被放大,但不知道为什么,郝富申想,现在分明遮住的是胡先煦的眼睛,却和刚才一样,自己心跳的声音无比清晰。

“就是这样。”郝富申状若无意地把手放下来,“就是这样唤醒。”

胡先煦愣神许久,才揉揉自己耳垂,肉眼可见大面积地蒸红,手臂上因湿疹挠出的红印也近乎无迹可寻。远处导演拿着大喇叭喊他,说有场戏要拍,应该是临时加的。胡先煦难得没表现出任何反感的情绪,只嘟囔着热死了,起身时往身边看了一眼:“导演喊我,我撤了。”

郝富申没说什么,只认认真真应了声好,将刚刚在胡先煦愣神时重新剥的橘子又分了一半,放到对方手里。胡先煦手拿着半个橘子,近乎落荒而逃。

  

  

   

  

   

落荒而逃。郝富申在凌晨两点的青岛夜晚咂摸了一下这个词,总感觉有些不合实际。胡先煦从来不会主动体现出任何败迹,为人处世知进退有原则,自我反思常发生在深夜,也因此他的睡眠与他夜晚纤细的神经一样不堪一击。

郝富申半天没有回复,不知道胡先煦是不是以为自己已经睡了,过了十分钟后发了个表情包,是只裹着毛毯滚来滚去的小狗,像郝富申之前养过的京巴。表情包上附着四个大字——辗转难眠。

又过了三分钟,郝富申看到聊天框里冒出灰色的系统提示:“胡先煦”拍了拍你。

郝富申笑起来,开始着手回复:“少吃褪黑素。”

那边很快回过来一句语音:“嘿,要吃了褪黑素,这个点儿还能听着我说话?”

“怎么过敏了?”郝富申问。

很快就接到一个视频请求。胡先煦一向能语音绝不打字,能视频绝不语音,在二十一世纪保持着某种传统仪式感,拥护图像带来的即时性,隐隐反对见字如面,既老派又先锋。郝富申还没卸妆,青岛夜里起风,片场做好的发型现在已经不知所踪,顶灯明晃晃的亮着,折射的光落在窗帘又打回地上,形成小簇的斑驳。视频接通时对面那里一片漆黑,只能凭借微弱的光感判断胡先煦的模糊轮廓,耳机里窸窸窣窣,过了会儿,啪嗒一声,拍开了一盏小夜灯。镜头开始左摇右晃固定角度,一刹那郝富申捕捉到那盏暖黄的灯,原来是个小加湿器。

光顾及到的范围十分有限,胡先煦的脸在底下颇具视觉冲击,郝富申在那儿自顾自的笑,果不其然传来胡先煦的声音:“笑啥呢,我这也就是懒得下去。我跟你说,这加湿器绝了,在这破天气简直救苦救难。哎你怎么回事儿,大半夜弄这么帅,刚下戏啊?”

郝富申摸了摸鼻子,心想这果然是胡先煦,永远掌握着交际密码,知道该说出什么话显得不那么唐突,迅速与人熟络。但郝富申显然不是对方的理想受众,他往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啊,是啊。”又说:“刚下戏。”

胡先煦在那边等了半天,才发现结束语早就落下了句点,后知后觉的“哦”一声,说起自己脆弱的睡眠,说自己在微信里连拍了十个人,为什么大家都睡得那么好。

那我是第几个。郝富申问。

胡先煦显然没想到这句话的重点会在这里,他愣了愣,挠一下头,说:“第十一个。我千辛万苦才找到这么一个打工人。”

行,挺好。郝富申还想问,你真的连拍了十个人吗,你的过敏、鼻炎以及当下的失眠,也同样诉说给十个人了吗。如果是他们,会怎么回你呢。

胡先煦打了个响指:“哎哎,嘛呢?”进而用探究式的语气说:“我算是发现了,郝富申,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怎么老走神,敷衍我呢是不是?”

郝富申承认自己一向厌憎被观察,很少把自己坦诚给任何人,用铜墙铁壁筑起超长防线,每天巡视,小心翼翼地查漏补缺。但胡先煦热衷观察他,带着纯粹的好奇和浓度过高的关心,如果自己真的是个机器人,郝富申想,那胡先煦绝对是那种一天给自己上三遍油,天天擦得锃亮的人类。

“没有。”郝富申回答,动用自己今天所剩不多的演技,打了个像模像样的哈欠,为了拍这部戏,他把头发剪短了,有些地方甚至可以看到青茬,整个人看起来清俊又疲倦。

“不早了,先煦。”他说:“少吃褪黑素,多注意休息,出门记得戴口罩,我怀疑是粉尘过敏。随身带着点儿氯雷他定。”

“那我睡不着怎么办呢?我躺床上快三个小时了,困得我哈欠打了一百个,泪流满面的,就是睡不着,怎么办呢?”胡先煦有些情绪激动,字里行间都是委屈,话音刚落,两厢沉默了几秒,郝富申想说些什么,被胡先煦打断了,对方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啊,小郝,没针对你。我一睡不好就这样,动不动就瞎发火。这真不早了,我这挺没劲的,你甭搭理我,早点儿睡吧。不好意思。”

“我可以不挂电话。”郝富申解释:“我的意思是,我不挂电话,咱可以聊聊天,不聊也行,你要是睡不着难受,就叫我。”他指指耳朵:“我戴着耳机,能听得着。”

“俩大老爷们煲那什么电话粥,多奇怪啊。”胡先煦小声嘀咕一句。

郝富申又不知道该怎么回了,有点为难地看着胡先煦。他在自己的领地逡巡,手里拿着木板,犹豫是否要把那一小块漏缝补上。他与胡先煦像一场坚持多年的博弈,随时等待某一方溃不成军。胡先煦有时候说他有意思,有时候也说他没意思,杀青那天的夜晚他们接过吻,郝富申主动亲过去,胡先煦接受的仿佛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再睁开眼睛时却是被打湿的模糊,胡先煦笑着拍拍他:“唉,郝富申老师,怎么回事儿,你亲的我,你在这儿哭的什么。”

郝富申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可能因为资历尚浅,人戏剥离时总产生些不可言说的疼痛,他向俞亮告别的那个夜晚流了很久的眼泪,胡先煦也陪了他很久,最后凑过去亲他,尝到了同样湿漉漉的咸涩。

后来他们之间至少有一两个月失去联系,胡先煦不来找他,他也对这种单方面社交热情欠奉,他回归到校园生活,上课写作业汇报表演,每周都有一次在排练厅光秃秃的地板上做青年大学习,从其他人偶尔的八卦中他得知了胡先煦有条不紊的近况。闲暇的时候郝富申翻来覆去地想自己最后一场戏的台词,“你是个有始有终的人吗?”他问自己,然后回答:“我是。”

终于有一次,他结束了这种自问自答,在正午时分打开对话框快速编辑发送,防止自己后悔,又把手机塞进了抽屉最深处,胡先煦是下午五点二十分才传来回复,在郝富申那句唐突、冲撞又没头没脑的“你是吗”问句后,回了个简单的:“?”

紧接着是一句:“小郝老师,咋啦?”

他俩恢复联系总是需要依靠其中一人的勇气,胡先煦还是打趣地叫他小郝老师,再没提起杀青那晚的一切,欲盖弥彰地用熟稔掩饰亲密。后来也问过,你说的“你是吗”到底应该怎么解读,胡先煦一副好学面孔,揪着郝富申不肯放过:“就当教教我呗,行不行。”

“我真想不起来了。”郝富申很是真诚的,轻声说。

胡先煦怀疑的目光就快把面前人看了个对穿,郝富申听到自己心里的墙又掉下了一块砖,哐当一声,漫起灰尘。

“真没劲。”胡先煦拍他手肘,“你就成天糊弄我吧。”

有那么一瞬间郝富申觉得胡先煦其实是知道某些心事的,但他们谁都不肯后退,也不肯往前,就只能这样。

于是在时隔这么久的夜晚,胡先煦察觉到郝富申的迟疑犹如郝富申察觉他,笑着说:“我开玩笑的,有啥奇怪不奇怪,不过就您那睡眠质量,别我还没躺下您就睡了,那我心态不就崩了。”

胡先煦擅长搭台阶,郝富申也就顺着下了:“不会,谁先睡谁就请吃饭行不行?”

“这可你说的。”胡先煦挑高了眉毛,“我录音存下来了哈,谁要耍赖就挂微博上示众三天。”

郝富申想说,可你微博还没关注我呢。但想了想又觉得这样显得有些苛刻的耿耿于怀,只是应着,也不知道白天有工作的自己许这么一个知道结局的赌约是为了什么。

翌日郝富申是九点多才起的,距离约定到组的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的空余,他的手机早没电了,连上充电器重新开机,发现那通视频电话已被挂断,时长六小时有余,原因不明,或为手机没电自动切断,或为胡先煦手动操作,反正聊天框里胡先煦拍了拍他,留了一句话:“还说听得着呢,请吃饭吧你。”

   

   

    

    

    

这顿饭拖来拖去,拖到了后来的那次红包游戏。郝富申在三里屯那家粤菜馆子里再度久违地见到了胡先煦,对方穿了一件白色的卫衣,袖子挽到手肘,脸上清减不少,时光的影子在他身上迅速褪去。

“郝富申老师,”胡先煦隔着面前热腾腾的汤跟他说话,字句都散进渺渺水汽里:“要你请个客也太难了,哎呀。”

郝富申好脾气地笑,不动声色地打太极:“是吗?”

胡先煦又撞了一面棉花墙,拿起碗去盛汤,还点了一盘鼎湖上素,横亘在两人面前,没人去碰它。

“你不爱吃这家啊?”胡先煦得出观察结论。

“我都行。”郝富申摇头。

“是吗,随便,我都行。”胡先煦把汤匙一放,列举罪状,“这几句话太烦人了,我不爱听,一听就来气。”

“哦行,”郝富申认真思考了一下,“那我以后少说。”

胡先煦在撞上第二面棉花墙前及时勒马,有些生硬地转了话题,问:“你是不是爱吃日料来着,我知道三里屯这块儿有一家不错。”他喝口汤,掏出手机,“等等,我订个座儿。”

“不用了不用了。”郝富申连忙拦着,“吃得好好的,我真不用……”

“订好了。”胡先煦抬起头,笑着晃晃手机,特别得意:“我跟你说,得亏不是周末,这座儿太难订了,等我喝完这汤,咱们吃手握去。”

室外的风猛地打了一记窗棱,午后的阳光从外面映进来,只觉得一阵明亮。

他们没跟其他人再来吃过这两家店,两人从这顿饭开始如同又恢复了某种隐秘的联系,杀青夜里发生的唐突与莽撞在几周之后重演,与之不同的是郝富申并不需要向谁告别,胡先煦也不必背负安慰的幌子。胡先煦在校外长期租下的房子里布满灰尘,他们打扫出一小片空地看电影和聊天,郝富申难得向胡先煦说起大段的、语不成句、甚至难以逻辑自洽的文字,是采访镜头下不会说出口的,作业里不会写下的真实想法。他管这个叫做倾述,自己主动卸下砖瓦。他们用了很长时间交流、拥抱,各怀心事和成长阵痛的男孩儿在一隅梦境里艰难疗愈。

胡先煦在发皱的床单上愣神,揉了揉发红的关节,搡了一把郝富申:“我问你。”

“你问。”郝富申说。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你莫名其妙给我发了一句话。”胡先煦皱皱眉,翻过身子,问他:“可把我难受坏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好好做人,别当穿山甲行不行?”

“一句台词。”郝富申说:“我那天是想到了一句台词,特别想发给你。太冒失了。”

“哪句?”胡先煦追问。

郝富申又不说话了。

  

  

   

   

   

秋天订的那条围巾,到了隆冬才收到。

胡先煦在西土城地铁口找到他,郝富申裹着一身厚实的北电羽绒服,正在买烤冷面。五十分钟前他还在芍药居的一间小摄影棚里,五十分钟后被胡先煦拍了后背,此时师傅往铁板上洒了水,刺啦冒出好大一团白汽,郝富申被裹在水雾里,回身看胡先煦的模样都像隔着千层纱。

“你可真行。”胡先煦戴着口罩,瞪他:“发消息半天不回,我就说你在这儿干嘛呢,敢情买烤冷面。”

此时正值北京降温大风天,郝富申戴了副框架镜,说话时口罩没兜住的水雾总蒙住镜片。小摊摆在了避风的地方,没什么路人经过,只有他们两个。胡先煦往前伸手,郝富申自然而然地握着往自己的口袋里放,羽绒服里的毛衣上贴了暖宝宝,正好对着口袋内侧,在严冬里硬是制造出一小片暖春。

“手太冷了,就没看手机。”郝富申解释。

“找个近地儿吃东西吧。”胡先煦唉声叹气,“大老远从学校过来,采访了一晚上,一点儿东西都没吃。”

郝富申认真思考了一下这附近能有什么东西吃,海淀生存指南就是中关村五道口海淀黄庄,要么就是北电食堂。两人合计半天,最后还是拎了两份烤冷面和一份鸡蛋灌饼回了胡先煦的租房。

“吃东西就是个形式,你知道吧。”胡先煦先一步进房间,客厅灯的开关不灵敏了,时常得靠一巴掌才能扇开,郝富申拎着袋子跟在后面,像个夜半工作维持生计的快送员。这个房子胡先煦基本不来住,但暖气费一直交着,此时他接过袋子放在客厅的桌上,接着说:“主要是有事儿得跟你说。”

“什么?”郝富申问。

“此时此刻我又不想说了,寒冬腊月的,想找个地方正经跟你谈事儿呢,结果就这仨,”胡先煦吸吸鼻子,在外面冻得鼻尖发红,脸上尤为白净,他用下巴点点桌上的东西,“就这仨,把我糊弄回来了,真行。”

郝富申笑起来,走过去揉他脸,手心很暖和,贴上去如同要融化冰做的外壳。他想起今天没来得及去取的快递,于是突然说:“我买了一条围巾。”

“啊?”胡先煦被他一打岔,愣了一下,“啥围巾?”

是一条杏白色的。郝富申心想,据说围在脖子上像陷进柔软的羊毛里,很漂亮,也很适合,明天就送给你。

胡先煦是真饿了,也无意深究那条突然被提起的围巾,客厅里的电视开了,自动跳播的频道正在播一个自然纪录片,热带雨林,湍湍激流,胡先煦和郝富申并排坐着,吃买回来的东西。在今天之前,他们有半个月各自忙碌,几乎不曾见面。胡先煦紧紧挨着他,看纪录片看得入迷。郝富申中途去厨房取烧开的电热水壶,起身时发现胡先煦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追过来,一直跟着他,仿佛架起一条名为郝富申的视线轨道。

胡先煦就是这种性格,跟谁关系近了就会变得特别黏,毫无顾忌地露出一颗火热的心,任你触碰或取走,但这只有一颗。他会放下所有戒备信任一个人,但也只给一次机会。郝富申曾听过胡先煦轻描淡写地表达过对被坚定选择的渴望,以及虽然意识到成长是不断练习告别的过程,但仍然为曾经、现在以及未来会经历的告别而感到忧虑。

“我其实就是想说,之前你不告诉我的那事儿,我好像找着答案了。”胡先煦扬声道。

“什么事儿?”厨房门没关,郝富申拔下电热水壶的插销,洗出两个杯子。

“就是,”胡先煦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就是你莫名其妙给我发的那条消息,我怎么问你你都不说。”

郝富申一怔,带着热水壶和两个叠在一起的杯子回来:“你知道了?”

“前几天我收拾东西,找着之前的台词本了,翻了翻就发现了。”胡先煦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眼睛弯起来:“嗨真不是我说,是不是你杀青那场戏的词儿,俞亮问时光,你是一个有始有终的人吗。”他终于提起杀青那天的事情,语气有种释然:“那天杀青你哭的和个傻子似的,亲我也不好好亲,我一直都没问你,那天你亲的到底是时光还是我,万一要是时光那我不就亏了,我亲你的时候可没把你当俞亮。”胡先煦笑了笑,耸一下肩:“结果现在结合你问我那台词一看,得,我果然是亏了,还好我没问,那得多尴尬啊。”

郝富申从胡先煦身边坐下,看到对方的视线又很自然地转到了电视上,眼尾却有点发红,心里顿时柔软的一塌糊涂,他听到铜墙铁壁终于溃败的轰鸣,在阵阵烟尘中他终于置身旷野,除了自己,四周万籁俱寂。

“一个答案交换一个答案。”郝富申伸手盖住胡先煦的眼睛,像之前在片场的那段唐突的唤醒,“胡先煦,你是个有始有终的人吗?”

手心下的睫毛抖了抖,泛起些潮湿,胡先煦说:“我是,但终点还不在这里。”

他听到郝富申轻轻笑了,手却没有放下,在一片黑暗中,他感受到靠近,进而是熟悉的吻。

“你没亏,那天我确实是在向俞亮和时光道别,”郝富申说:“但我亲你的时候,不是因为这场道别。”

“那是为什么?”胡先煦听到自己的声音淹没在如鼓的心跳声中。

“因为你是胡先煦。”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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